太真观的大门在女道士杨太真的身后关闭了,从此,将一个热闹的红尘世界隔在了外面。
杨玉环的双腿软软的,走在太真观巍峨的大殿之中,脚步有些踉跄。两天前,她喝下了那碗胡医配置的坠胎药之后,剧烈的疼痛几乎撕裂了她的身体,
她在床上翻滚,滚烫的血从身体里流出来……
杨玉环盲目地打量着眼前这座道观,太真观是一座皇家道观。在唐朝,上至公主下到命妇,入观修行都是一种时尚,或者说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
在这座道观中修行的每个人,都有一段无法为人道来的经历,例如观主太乙,她曾经是中宗李显的妃子,后来奉旨出宫修行,躲过了很多宫中的是是非非,所以比同年在宫中的女人活得更长久。
但杨太真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例外,她在寿王府日子过得好好的,她不想修行,她只想守着她的丈夫,生几个孩子,做好一个寿王妃足矣。
但出家这件事也有一宗好处,那就是让她看清了李瑁的凉薄,
因为男人只有在遇到事情的时候,你才会发现,他对你的海誓山盟,不过就是堆在沙滩上的城堡,一阵海水冲过来,这座城堡就会倒塌,倒下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自从那个夜晚,李瑁逼迫杨玉环喝下一碗胡人配制的打胎药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彻底完了。
杨玉环虽然穿上了道士的衣服,但她的心还是红尘里的。太真观的观主太乙给杨太真分配了一间非常豪华的卧室,杨太真走进房间的时候,发现房间里熏着龙涎香。
闻到这种香的味道,杨太真打了一个哆嗦,因为这个味道,只有她在进宫面圣的时候闻过,据说这是天子之香,怎么会在她住的房子里熏这种香?闹不好又是僭越的罪名……
因为刚刚经历过刻骨铭心的剧痛,杨太真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闻到龙涎香霸道的味道。杨太真的身体本能地抖了一下,她对身边的观主陈太乙说:“观主,这种香料过于贵重了,太真刚刚出家学道,为的是替母祈福,怎么能用这么昂贵的香料,岂不是折了太真的福吗?”
太乙用饱经世故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含着太多杨太真看不懂的东西,她对杨太真说:“这种香料不是本观所有,是高公公从宫里带来,特地吩咐道童,给你住的房间熏这种龙涎香!”
杨太真心中暗想:“果然是龙涎香!”不过,她努力在表面上故作镇定。出家之前,有一位宫里的道官给杨太真做了一些道观知识的普及,例如辈分、称谓等等。杨太真现学现卖地说:“道兄,我是晚辈,既然宫里给我们道观如此昂贵的香料,不如拿到三清殿上去供奉真人吧!”
太乙笑笑说:“这个使不得!既然是宫里高公公吩咐过的,你就领受了吧!我们修道的人讲究道法自然,一切都是因缘!”
杨太真听了太乙的话,也不好推辞。晚上,她被那种浓浓的龙涎香的味道包裹着,进入了梦乡。
这家皇家道观,修行的人原来不是宠妃就是公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静室,其实每个人的静室都相当于一座小型的宫殿。杨太真的住处,也是这样一座小型的宫殿,雕梁画栋的楼宇中,有三清圣像,也有自己打坐静修的地方。
这些天,杨太真的身体有些虚弱,再说,她也不懂得那些道家的经文,所以这些天,她几乎是吃了睡,醒了吃,每天的一日三餐都是由道观里的女道童伺候着。人手虽然少了,但却比她在寿王府的时候过得更清净,她的身体不知不觉地有些发福了。
道观中的日子慢得好像生了锈,原来在寿王府的时候,一天一天总是过得很快,可现在,从早上到晚上,从晚上到清晨,时间好像停下不走了,专门要看杨太真的笑话一样。
有一天,杨太真在廊檐下坐得无聊,忽然看见树丛中有一团白色一闪,她急忙追了过去,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只浑身雪白的波斯猫,两只眼睛像是一对圆圆的蓝宝石。
杨太真向那只猫招招手,那只波斯猫竟然好像能听懂她说的话一样,跟着她走进了她的静室。
长安城中住着很多波斯商人,也有人从家乡带来很多东西,针织地毯、波斯猫还有西域的香料,杨太真想,这只猫也许就是这么千里迢迢地来到长安的吧!
杨太真叫道童端来一盆水,将这只走丢了的波斯猫洗得干干净净的,让猫躺在阳光底下晒干了它的毛,杨太真就整天陪着这只猫说话,她给猫取了一个名字,叫胡儿。
这天,胡儿在花丛里追来追去的扑蝴蝶,杨太真坐在廊檐下面看着胡儿无功而返的样子哈哈大笑。
忽然道观外面一阵喧哗声传来,杨太真本能地躲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没过多大一会儿工夫,太乙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她对杨太真说:“陛下要见你!”
听到“陛下”这两个字,杨太真心中涌起一阵反感,如果不是他的那道敕令,自己怎么会离开寿王府,来到这个鬼地方来修行?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杨太真急忙跪下接驾,她没有抬头,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覆盖了自己,一双大脚停在自己的面前,她看到的,是一双绣着金龙的靴子。
她对着那双靴子说道:“太真参见父皇!”
“哎,不要这样说,你已出家,现在是方外之人,过去的事情已经不做数啦!”
杨太真想问,不叫父皇,那我应该叫你什么?因为从杨太真认识皇上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是她丈夫的父亲,她的公爹。
现在他不让自己再叫他父皇,这让杨太真有一种被人抛弃了的感觉。但杨太真还是顺着他的意思说了一句:“是,陛下!”
“赐太真平身,赐座!”高力士不知道从哪里飞快地变出了一张椅子,让杨太真坐下。在皇帝面前,杨太真还是第一次坐着,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突然发现,皇帝陛下正在出神地看着自己,这种目光带有一种男人的侵略性,大马金刀地看着自己,这种目光让穿着一身道士服饰的杨太真感到有些不妥。
自从寿王妃离开王府之后,寿王李瑁整日借酒浇愁,不过,陛下很快又给李瑁
赐了婚,新婚燕尔,冲淡了李瑁对杨玉环的思念。
“你在这里修行,还住得习惯吗?”李隆基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杨太真心里明白,他不是问自己习惯不习惯的,只不过是想看一看自己的态度。
杨太真说:“习惯不习惯是小事,为母尽孝才是大事,太真虽然只是一介女流,却也懂得尽孝的道理。”
“难得太真一片孝心,你善解人意,这一点很像朕的武惠妃……”听了李隆基的这句话,杨太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才好。她低着头,用手抚弄着自己道袍的衣襟。
杨太真低头的样子,让李隆基看得心都要醉了,他口里喃喃地叫着:“太真!你是替武惠妃来安慰朕的,这是天意啊,天意!”
听了李隆基的话,杨太真吓得全身瑟瑟发抖,差一点从椅子上摔下来。高力士眼尖,一把将杨太真扶住,他说:“陛下昨天晚上得了一梦,一位金甲天神对陛下说,杨太真与陛下有三生之约,所以今生必结为连理,不然将会有大难降临!”
“什么?可我……我是寿王的妃子啊,如果能与父皇皆为……”说到这里,杨太真的脸一直红到了粉颈。
高力士说:“忘了通知太真,寿王在太真出家之后,已经纳了新王妃!”听了高力士的话,杨太真感到天旋地转。她恨得牙齿生疼,恨不能狠狠地咬上寿王李瑁两口才解恨。
高力士说:”太真与寿王前缘已了,太真与陛下乃是三生之缘,不可违逆,今日陛下带老奴来,就是要迎太真进宫!“
到了这个时候,杨太真才勉强想明白这一切都是怎么一回事,原来出家、当道士,这一切噱头,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离开寿王罢了。想到这里,杨太真说:“我在寿王府时,曾与寿王李瑁曾有一个约定,如果陛下能答应我,我就入宫,如果陛下不能答应,太真就在这三清殿中碰死!”
这时,李隆基插话说:“太真!莫说是一个约定,哪怕就是三个、五个,三十五十个约定,朕也答应你!”
“好,那我就说了,我与李瑁有一个约定,就是终生不许他纳妾,终生只与我一人相守,陛下后宫佳丽三千,但太真只想与一人做真夫妻,如果陛下不能答应太真,太真断不会进宫!”
李隆基忙说:“这一点正合朕意,朕也想与太真做一对真夫妻,有了太真,六宫粉黛,在朕的眼中,真是毫无颜色……”
杨太真见李隆基说得如此诚恳,她抿嘴笑着说:“还有一事……”
“太真,还有什么事情,要朕去做?朕全都答应!”
杨太真想了想说:“算了,我还是不说了吧,以后有机会的时候再说……”其实,杨玉环想说的是让李隆基册封李瑁为太子,但转念想起李瑁对自己的凉薄,就不想替他说话了。
李隆基有些激动地搓着手说:“太真,你这是答应朕了吗?朕这一生后宫佳丽都在想尽了办法来讨好朕,只有太真,敢跟朕讨价还价!“
杨太真说:”陛下既然说要做真夫妻,真夫妻免不了拌嘴合口,到时候不许治臣妾的罪!“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听杨太真已经答应了自己的求婚,李隆基心花怒放。他走到了杨太真的书案前,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写下了三个大字:”杨贵妃“。
李林甫刚刚操办完寿王府的婚事,又接到了要迎接杨贵妃入宫的通知。内侍总管高力士通知礼部尚书,皇上要纳一位妃子,这位妃子就是杨贵妃。
寿王娶新妇,皇帝纳贵妃,这本来是两件毫不相关的事,但因为杨太真是寿王府昔日的王妃,所以这两件事情之间就有了必然的联系。
父皇要纳新妃子的消息传到了各家王府,自从李瑛死后,李隆基的成年皇子都在惦记着能够进入父皇的视野,原来,武惠妃在世的时候,李瑁的胜算最大,可现在,父皇要纳新妃子了,父皇对皇子的态度如何,还要看新皇妃在父皇面前,愿意替谁说话。
这次让大家感到蹊跷的是,父皇没有把新纳的妃子接到大明宫,而是去了郊外的华清宫。王公贵胄们都感到奇怪,这一次皇帝为何舍近求远,将新妃子藏到华清宫?
寿王李瑁、盛王李琦都给父皇准备好了一份贺礼,因为父皇不在大明宫里,所以他骑着马,带着给父皇和新妃子准备好的礼物,骑着马直奔华清宫。
母亲死后,父皇要新纳一位妃子,这件事并不出乎寿王李瑁的预料。人死不能复生,父亲身边总要有新人。
李瑁在心里谋划着,见到在父皇新妃子的时候,一定要给这个新庶母留下一个好印象,等将来父皇立储君的时候,也好帮自己说说话。
这种妃子在父皇身边,如果她们说好话,也许并不起作用,但如果她们说坏话,那肯定会影响到父皇的判断。所以,寿王精心为父皇的新妃准备了礼物:一对夜明珠、一架产自东海的珊瑚树、蜀地产的团花蜀锦十匹、高句丽上好的人参十支、产自江南的顾渚紫笋茶饼一担。
李瑁带着礼物来到华清宫,他向卫士通报说:”寿王李瑁,特来被陛下、贵妃进献贺礼,祝福父皇和贵妃福寿绵长!“同时,李瑁还很有眼力劲地送给守护华清宫的金吾卫一些礼物,让他们进去禀报。
他站在华清宫外等着父皇的召见,结果,金吾卫从里面出来,对寿王说:”皇帝陛下口谕,今日身子不爽,请寿王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