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蛤是海边渔户的女儿,一家子没什么文化,娘怀着她的时候,最爱吃爆炒花蛤,索性就给女儿起名叫花蛤,简单质朴接地气。
小花蛤虽是个模样清秀的小姑娘,从小却活蹦乱跳极了,跟着大人们风吹日晒,捕鱼撒网,捉虾捞蛏子,提着铁叉子在沙滩上追猹,跑起来风一样快,样样勇猛,矫健轻盈,比同辈的男孩儿们还给力。
所以十一岁之前,她从没觉得男孩这种动物有任何可怕之处。
然后,十一岁那年,她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位美少年。
那场相遇,非常恐怖。
就好像乘风破浪的弄潮儿,忽然翻了船溺了水。
多年后,一次次回想起来,内心依旧瑟瑟发抖。
那场相遇,扭转了她一生的轨迹……
那是在一艘向群玉岛航行的楼船上,夏日的海面金光粼粼,巨大的白帆随风鼓胀,鸥鸟贴着海面飞行,预示着未来几日的天气晴好。
小花蛤在沙滩上活腻了,想见见世面,头次出海远航,跟着叔叔在船舱里做帮工。
“嘿!这上一回说到啊,隆冬深雪压千枝,战场上依旧是腥风飞红。”
楼船二层的船厅里,说书的老头儿怀抱着三弦,正讲到两国之战的尾声,胡须悲壮地迎风颤抖:“三皇子脉沐战死,葬身冰河无人收尸,梦枕国从此断了主心骨,更加节节败退,溃不成军,只能退守国都,死闭城门呐……人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可咱都知道,山城国跟梦枕国是多大仇,势必要斩尽杀绝、诛灭九族才算快意,看来那玉骨旗下,千秋的社稷是转眼间就气数将尽喽……”
这船上的旅客大多是往来两岸的石工和商贩,一身黝黑的腱子肉打着赤膊,精壮并且粗俗,若是平时,遇到这样措辞文绉绉、丝毫不懂得卖萌耍贱的说书老头儿,早在下面一窝蜂带跑话题打诨取乐了。
然则老头儿此刻所讲并非陈词滥调,而是几日前,刚从千里外的战乱之地传来的前线新闻,别人血淋淋的国破家亡,刺激得满座吃瓜听众拧着眉毛掐大腿。
一壮汉拍桌子叹道:“人梯越墙奇袭?他奶奶的,山城国爷们儿咋这么刚!”
“再能耐,还能打到咱白螺港不成?旱鸭子,一沾了水全玩完儿。”另一壮汉哼了一声,立刻有一大片附和响应。
众人热闹中,唯有偏僻的角落,一桌人始终沉默,低着头,不点船上的任何饭菜,只慢慢地吃着自带的馍馍和水。
小花蛤的目光越过人头攒攒,打量着这桌人。
她暗中观察他们好几次了,一共九人,除了一个小男孩外,都是青年和中年,腰悬长剑,衣着劲装,浅色的皮肤,叫人一眼看出是内陆来的,躯体瞧着都强健结实,却毫不粗犷,而是始终保持着威严、克制的微妙秩序感,是小花蛤从未见过的。
与内陆人的含蓄守礼大相径庭的是,西海边的民风热情直率,小花蛤的性子更是热情中的热情,瞧着新鲜的人物就想凑上去,虽然那八个人严肃的模样拒人千里,但那个小男孩,嘿,重点来了,那小男孩,长得真好看。
让小花蛤看了一眼,就舍不得移开视线。
乌发如墨,好像上好的绸缎拢进发冠,肤白胜雪,如同冰雕玉琢的天上神仙……真不知是哪家的娇贵小少爷。
男孩捏着茶碗,秀眉微蹙,那眼神,有种想把自己溺死在茶水里的苦闷。
她就想把他眉头的褶皱抚平,同他好好玩耍玩耍。
小花蛤拿了一粒橘子,泥鳅般溜到了男孩旁边,扯了旁边的椅子兀自落座,剥了橘子,先把橘子皮递给男孩:“嗨,你晕船吧?瞧你满头细汗,来,拿着这个,捏一捏,嗅一嗅,清香的,可好闻了,保管你不再犯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