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能找到……”
“挨家挨店问呗,片警就会干这个。不过既然是接待贵客,从档次高的店问起就好了。”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份儿上……”
女郎的声调微微颤抖,但对面的片警答非所问。
“是啊,我也觉得很奇怪。你明明已经预订了又好又近的酒吧,为什么坐上车却让司机朝另一个方向开呢?”杜学弧歪着圆脑袋,自问自答,“直到我查看监控录像,才明白原因。原来原因很简单嘛。汽车行驶的方向,就是那个抱孩子的女人前行的方向。”
女郎说不出话。
杜学弧看着对方:“你刚才也说了,从观景平台离开之前你回望了一眼,看见那个女人沿着海滨路向前走。所以后来你能够第二次看见她,并不是巧合。你在出租车里一直坐直身体注视前方。那个女人和她抱着的孩子被咖啡淋湿,接着又天降大雨,你想赶上前再看她们一眼,为此宁愿放弃预订的接待贵客的目的地。”
谭淼淼哽住,说:“我没有……我只是一时间心血来潮……”
“这就够了。”
“呃?”
“一时间就够了。”杜学弧平淡地说,“你在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对司机说:向前开。你在一瞬间做出这个决定,这就够了。”
女郎呆呆地望着前方。
警察又一次侧过头:“我们犯错的时候,不也是一时间的念头吗?”
情绪再次没有预期地强烈翻滚,“可是……”女郎说,“后来我再次看见了她们,仍旧什么都没有做!”
杜学弧伸了伸手和脚,“咕咚咕咚”地喝橙汁。
“后来不算。谁能未卜先知。你们当时出了交通事故,当然需要优先处理眼前的事。谁都一样。”
警察停顿了一下,补充:“有些乱七八糟的话,你大可不必在意。”
谭淼淼想哭。在一种迷蒙的心境里,她的脑海里反复旋转着网络上的那些话:那个女的肯定没有孩子,也不配有孩子……
她带着哭腔问出来,那个问题每天晚上都萦绕在她心中。
“那个孩子能得救吗?如果当时我能够跑下去看她……如果当我又一次看见她,我能够做些什么……那个孩子能够活着吗?”
“嗯,这个问题。”似乎开关被按了下去,警察扬起眉,却又低头默默地喝橙汁,“本来在案件调查过程中,有些情况不好公开。”
谭淼淼突然明白,原来那个警察在等待一种设问的语境。他等待她自己把问题问出来。
“有人说……那孩子被发现时还有体温……”
“那些都是谣言。当然实际的情况更复杂一些。”警察淡淡地说,“但是很遗憾,其实你什么都做不了。”
谭淼淼用双手捂住嘴巴。
杜学弧挠挠胡茬,眼神游离开去。
“嗯……再告诉你一件事吧,我也做过实验。我站在海滨路,喊人在观景平台往下倒一整杯咖啡,条件一样。满身是湿了,也有点烫,但不至于烫伤,差不多就像洗了个热水澡。毕竟有八九米的高度,水花也散开了。”
警察停顿着,“当然这没什么用。我们总不能通过事后的实验来下结论,说,你看,不要紧的。”他向女郎望过来,“不过,这个实验确实没什么用。无论如何,那杯热咖啡都不会对那个孩子造成伤害了。她在此之前,在更早之前已经死去。”
原来他想告诉我这些。谭淼淼感到泪水涌出眼眶,为一切应有的悲伤,也为应该放下的一切。
女郎喃喃地问:“我真的可以吗……”
警察又把头侧向一边:“事情和你无关。”
谭淼淼已经不再惊讶这个叫杜学弧的警察到底认真细致地做了多少无用的事情,不再惊讶他在她身上花费了多少无用的时间,不再惊讶他到底为何而来。她知道他听明白了她的问题。这个警察来找她,是为了告诉她答案。
“婚纱照我们自己也可以拍啊。”男友何轩摩拳擦掌地说。
“自己拍?”
“等两岸统一亮灯,会组成一幅家的图画吧?我想好了,我要在那幅图画里摆上蜡烛,向你求婚——然后我们再拍婚纱照。”
“啧,哪有人把求婚提前说出来的!”
“哈哈,我忍不住。而且,说出来能给你工作加油呀,我知道这个项目挺难。”
“有什么困难是我搞不定的,我还需要你来加油?”
“也给我自己加油!你能赚钱,我也能赚到钱,房子可以买大一些。我们要生一屋子孩子!”
“我才不喜欢生孩子,麻烦死了。”
“哦……”
“问你,我真的可以吗?”
“可以什么?”
“我真的可以当孩子的妈妈吗?”
手提袋里有东西振动起来。女郎有点发怔,她默默地把袋子放在膝盖上,抱着不动。
警察杜学弧说:“接吧,都响一天了。别浪费人家时间。”
“真的……可以吗?”
杜学弧歪着脑袋说:“我想,不要紧的。”
谭淼淼依言把手机掏出来,她原本想走开接听,但最后决定原地坐着。
“你总算接电话了!”男友在另一头大声地抱怨,“我要等你答复呢。”
“嗯,你说……”
“养不养小猫?”
“呃?”
“我下午在宠物店看到两只很可爱的小猫,黑白配。如果你暂时不想生小孩,咱们就养两只小猫好不好?店快关门了,我从下午一直守到现在,就等你回电话。”
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流出来。谭淼淼用眼角的余光看坐在对面的人,那个警察见不得女人流泪,忸忸怩怩地别着身体。谭淼淼毫不怀疑他早已知悉电话的内容。
女郎不免破涕为笑,心想:什么嘛,这个男人犹犹豫豫,原来是想告诉我这些。
3
“话说,小偷抓住了吗?”杜学弧接住小店服务员递过来的鸡翅包饭,“你真的不要一份?我没安排你午饭的时间。”
罗加对“安排”这种用词感到啼笑皆非,这个人真是完全搞不清彼此的职位高低。不过,这个人倒是能让人对这些事习以为常。
“别说得事不关己似的,抓扒手是片警的工作,不是刑警的工作。”
“原来你失手了。”
“还不是因为你让我亮证!你要是直接告诉我那个人是扒手,他怎么可能跑得掉?”
罗加没好气,主要原因是心有不甘。他明明和杜学弧同一视角,但是杜学弧能看出那个人下手偷了东西,他却没看出来。
杜学弧嘻嘻笑:“但是罗警官有威势,那小偷转身就把钱包呀手机呀就地上缴了。”
“这种事你不能自己来吗?”
“因为老罗像警察,我不像。虽然你也长着一张白脸,但一声大吼时比我像样。再说我不喜欢打架,我又不能保证小偷一定会弃赃,跑跑追追这些事很麻烦。”
罗加用拇指按住太阳穴。昨天下午,罗加听说杜学弧到资料室调阅过卷宗,包括目击证人的笔录和海滨路上的监控录像,思索片刻后刑警决定去找片警一问究竟。来到广场,他看见杜学弧穿着大兜帽T恤似在蹲点,但还没搞清目标是谁,那下了班的片警已经向他招手,“老罗,你来得正好”,然后指着前方开始下任务。
“那个人,找他。”
“哪个?光着膀子套马甲那个?都走这么远了!”
“你的身手两步就到了。你喊一声警察,他就会乖乖地低头过来。”
后来罗加没抓住小偷,回过头来发现杜学弧也找不到了。
“喂,你是故意的吧?故意让我去追。”罗加抬起头。
“嗯,那兄弟手艺不错,能跑掉就放他一马好了。”
“啊?你说什么?”
杜学弧捧着纸袋,吃着冒热气的鸡翅和饭团,沿着马路牙子向前走。
“那个小偷啊,因为他也算帮了忙。没有他偷东西在前,我就没有由头和被偷的人说话。”
罗加心道你就是个怪人,口上找到揶揄的机会。
“警察问话还需要由头?哦,原来你是去搭讪。恭喜雪狐神探成功地单独地和女孩子约会一整晚,回头可以向姚盼邀功了。”
杜学弧不为所动,吧嗒嘴:“我不喜欢没有由头的问话,语境不对很浪费时间,无论对象是谁。”
罗加发现这个怪人只要不是面对女人的时候就让人无机可乘,他不入世的态度让人干着急。你要是再和他争辩,十之八九要败下阵来。或者说,当你决定用女人这个软肋攻击他的一刻,你就已经输了。但罗加不满杜学弧把他支开了。这个人哪怕后来当上警察,最大的坏习惯仍旧是喜欢单独行动,明明只是一个做辅助工作的小片警,却总是自作主张,反客为主。
“难得有交集,就让他配合你工作吧。案件没有跨区,也不需要调令。”
在这次的案件中碰上纯属偶然,失踪儿童的住所和最后找到她的地方,坐落在同一个警区,抽调派出所的人力参加搜证工作杜学弧两次都沾边。老大孙明玉拍罗加肩膀的时候神情暧昧,果不其然,到头来不知道是谁配合谁的工作。罗加对和杜学弧共事有所期待,又感无奈。作为孙明玉麾下最得力的干将之一,罗加对这个古怪的年轻片警总有竞争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