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漂亮女人的美人计

　　著名作家郑振铎曾这样描写郑苹如：“身材适中，面型娇润，穿着华贵而不刺眼，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一个有教养的纯情女孩。”上海沦陷后，这位纯情女孩开始频繁出入于灯红酒绿、鬓影衣香的上流社会交际场。那些日本政客官僚，谁也不会想到，花样年华，风姿绰约的一位年仅19岁，又有着日本尊贵血统的绝色美女会是中统的间谍；每天大量涌入上海租界，寻求庇护却生不如死的难民们，谁也不会想到，这位华贵光鲜的少女，心里却藏着对同胞最深的爱；就是那些常常义正词严，天降大任于斯的中统高官也没有想过，她会是一个把个人生死、荣辱都置之度外，如此果敢决绝的“志愿者”……

　　婀娜婉转的郑苹如在觥筹交错、灯影迷朦中沉着编织着情报的网络。凭借母亲的关系，她曾和日本首相近卫文麿派到上海的和谈代表早水亲重攀上关系，继而又通过早水的介绍，结识了近卫文麿的儿子近卫文隆、近卫忠麿，以及华中派遣军副总参谋长今井武夫等人。日本首相的儿子近卫文隆见到郑苹如后，一下子堕入情网，如醉如痴，常常跟在郑苹如的左右。“若掌握了近卫文隆，不是就能迫使日本首相作出停战让步了吗？”郑苹如眼前一亮，自以为掌握了中日战争进程的枢机，开始兴奋地策划绑架近卫文隆。这样的想法，让中统的官僚们大吃一惊，最终，重庆方面担心此举会把近卫首相推向日本国内强硬派一边。命令行动立即中止。后来这一大胆的计划在日文著作《历史的证言》披露的相关史实中得以证实。

　　很快，郑苹如又一次让中统惊爆眼球，她竟然提前探知了汪精卫投敌叛国的重要情报。当她在日本高层中探听到汪精卫与日方暗通款曲，近期“将有异动”的情报后，立刻想办法通过秘密电台把这一重要情报上报重庆，可惜当时并未引起政府情报组织的高度重视，直到汪精卫离开重庆投敌后，方知郑苹如掌握的这一情报的真实可贵，这让情报系统对年轻的郑苹如一下刮目相看。

　　1938年冬，国民党“军统”高官丁默邨从昆明逃至上海日占区，在大汉奸李士群的撮合下投敌叛国，在当时上海的极司菲尔路76号组建了汪伪政权特务机构总部，丁默邨、李士群分别为正、副主任。丁默邨把持下的汪伪政权特务机构总部与汪精卫合流，大肆捕杀共产党人和抗日志士，并与国民党的“军统”和“中统”展开了较量。由于出身“军统”，丁默邨对国民党特工机构的活动规律一清二楚，经常在“特工战”中给对方重大打击，大批抗日人士遭到血腥镇压，日本记者称之为“婴儿见之都不敢出声的恐怖主义者”，国人称之为“丁屠夫”。流亡重庆的国民党当局下令，要不惜一切代价，除掉丁默邨。

　　丁默邨，接触过他的日本人犬养健曾这样描述他：“长相平凡，五尺身材，有肺病锢疾，脸色苍白，少言寡欢。有病吸食鸦片，喜壮阳药，好女色。”中统驻上海负责人陈宝骅针对丁默邨嗜色如命的这一特点，决定选派一名年轻漂亮且善于交际的女特工前去施展“美人计”，诱杀丁默邨。郑苹如在上海明光中学读书时，丁默邨曾任该校校长，两人算是有师生之谊。因此，她成了当时中统上海区内最合适的人选。但是这毕竟极具危险，中统方面犹豫再三，一直无法开口。出乎大家的预料，郑苹如却毅然然接受了这一任务。

　　杀掉丁默邨！郑苹如也深知要去引诱这个老谋深算的特务，该有多难！但她敢于迎接挑战。日本侵华以来，自己的同胞每天被污辱、被杀戮，甚至惨遭屠城，这些耳闻目睹让她愿意冒生死危险去做一切有利于抗日的事，何况是这样的大事！

　　1939年，郑苹如奉命诱杀丁默邨。为了削减丁默邨的疑虑，郑苹如设计了“不期而遇”的场景，来开始与丁默邨的交往。她暗中留心观察行踪神秘的丁默邨，终于，在一辆驶往外滩方向的电车上，两人有了“巧遇”。郑苹如借着丁默邨曾任明光中学校长的“师生之谊”，大胆地与丁默邨打招呼，看到如花似玉的郑苹如，交谈中又隐隐得知郑苹如的家世门第。色中饿鬼丁默邨早已心旌摇荡，疑虑顿消。分手时，丁默邨给郑苹如留下了电话号码。

　　交到如花似玉的名门闺秀郑苹如，丁默邨自然是喜出望外，而郑苹如也就势佯装浅薄虚荣的少女，不时恃宠撒娇，与丁默邨时断时续，若即若离，逗得丁默邨馋涎欲滴，神魂颠倒。但是，要让行踪诡秘，极为阴险的丁默邨对自己言听计从，还是很难。心急如焚的郑苹如，几经犹豫，终于暗下决心——以身为饵！

　　参加行动以来，她无数次拿着爱人的照片泪如雨下，为了救国的大业，她已经把婚期一推再推，现在又……不知道写下“最最亲爱的苹如”的他，能不能为了民族大义，和她一起忍下这份屈辱。但是眼下，为取得丁默邨的信任，她别无选择。

　　象征着阴森、恐怖、暗杀、绑架的上海极司非尔路76号，是人人“谈虎色变”的人间魔窟。连头号汉奸汪精卫的夫人陈璧君也不得不承认：“76号是一处太有血腥味的地方。”但是周旋于这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特务身边，郑苹如却冷静自如。她与丁默邨从频频约会，渐渐发展为同居。

　　中统见时机成熟，开始布置罗网，决定刺杀丁默邨。经过几次讨论，决定由郑苹如请丁默邨到她家作客，在郑家附近安排狙击人员。准备工作做好后，郑苹如向丁默邨提出了邀请，身为特务头目的丁默邨，有着异常强烈的职业警觉，但是想到郑苹如已经是“他的人”了，疑虑也就减少了大半。忍不住答应了她。车子一步步驶向郑家，行动小组也一步步拉紧了枪栓，“八百米，五百米，三百米……”就在车子马上要停到郑家门前时，职业的警醒让丁默邨突然改变主意掉头离去……

　　计划失败了，郑苹如却不露声色，她一边和丁默邨继续交往，一边耐心等待着新的时机。

　　不久，中统上海区的负责人换了张瑞京，第二次“刺丁”计划由他接手，策划重新展开，他安排郑苹如以购买皮大衣为由，把丁默邨诱杀在西伯利亚皮货店。岂料就在此时张瑞京被李士群捕获，张李之间原有一番交情，当张和盘托出“刺丁”计划时，也正中了李士群夫妇的另一番打算，于是他们假意出手相助，实则旁观一出好戏，以便从中渔利。为防事迹泄漏，他们先把张瑞京保护起来，于是中统上海区在没有发现异常的情况下，决定原计划照常执行。

　　1939年12月21日，丁默邨在沪西一个朋友家吃中饭，他打电话邀郑苹如前去参加，郑苹如接到电话，不由得心跳加速，机会终于来了。通知行动小组后，她特意修饰一新，赶到沪西陪丁默邨。光彩照人的郑苹如让丁默邨在朋友面前赚足了面子，不知不觉天色已到傍晚。欢宴将尽，丁说要去虹口，郑说要到南京路去，于是两人又同车而行。

　　当汽车驶至静安路、戈登路(今江宁路)西伯利亚皮货店时，郑苹如突然提出要去买件皮大衣，并粘着丁默邨同她一起下车，帮她挑选。郑苹如香软的肌肤斜靠着丁默邨的臂膀，他感觉到这总能让他欲罢不能的躯体正在微微地颤抖，脸上还挂着刚才欢宴时未能褪尽的兴奋。这更让丁默邨意乱情迷，他奇怪地克服了自己一贯的警醒，心想：虽然这不是一个预先约定的地点，但只要停留不超过半小时，照理不会有危险。丁又想郑执意要他同去，不过是想乘机敲他一笔而已，也就破例随她下了车。郑苹如确实是在颤抖，但这不是恐惧，而是大战前的兴奋。这是一条多么狡猾的鱼儿啊，每次约会，他从不去他事先没有安排的地点。所以，这一次，极有可能是她唯一的机会，杀手已经做好埋伏，她心想：今天就是丁默邨的死期！

　　就在郑苹如挑选皮衣时，丁默邨的警觉突然回到了他的身上，他发现——玻璃橱窗外有两个短打衣着、形迹可疑的人，正仔细地向他打量。丁默邨立刻摸出一迭钞票，向玻璃柜台上一掼，说：“你自己挑吧，我先走了。”说完就急转身向外跑。郑苹如见丁默邨突然向外奔跑，只是一愣，一团黑色的大衣已经卷起了丁瘦削的身躯冲出了门外。

　　此时，徘徊在店外人行道上的中统特务，没料到丁会不等东西挑好，突然出来，一个愣神，丁竟已冲过马路。丁的司机见他狂奔而出，早已发动引擎，开好车门。枪声响起时，他已钻进车内，拉上了车门，子弹如同他身后卷起的沙尘，打在防弹车门上，他毫发无伤，扬长而去。而李士群派出的狙击手，因只是“协助”，根本也没出力，暗杀行动功败垂成。

　　郑苹如楞在街头，她后悔自己没有一把拉住丁默邨。眼看着准备了许久的行动计划又告失败，不由得心如刀绞，她咬紧牙，决心铤而走险，一定要杀死丁默邨！

　　回到家里，她鼓足勇气，装出很无辜的样子拨通了76号的电话：“你那天受惊了吧?我吓煞哉，我深悔不该要你陪我同去选大衣，万一出点岔儿叫我怎么能对得起你?你会怪我吗?”丁毕竟是个老特务，暗杀，郑苹如有份，至此他已心知肚明，但却故装糊涂，表示这事根本与郑无关，也或许是他对郑苹如的美色贪恋不舍，才不愿说破：“这些在我是意料中事，我怎会怪你?我还因为是我使你担惊受怕，感到不安哩!”不愧是个老特务，这些迷汤，肚里有的是，他随手就掏出来了。明知丁疑神疑鬼的特性，郑苹如还是不愿放弃，忍不住又进一步试探他说：“你现在不能出来，我也不愿你出来，这种样子也叫我为你提心吊胆得吃不消，可是我的钱用完了怎么办?”丁默邨说：“我虽不能出来看你，钱我会叫人送来给你的。”

　　郑苹如收到了钱，以为丁没有怀疑到她，同时她又自恃自己过去的这一套，已经迷惑了这个恶魔。或者，郑苹如已经知道丁发觉了她的阴谋，但却准备着要拼个鱼死网破。事发第三天，郑苹如暗中身藏一支勃朗宁手枪，单枪匹马要闯76号。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出事之后，丁默邨去和李士群商量，李当然早已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包括后来郑给丁的这个电话，接线间的人，已经秘密地把它录下来送给了李士群。丁默邨派人给郑送钱后，李士群却在76号里早已作了布置：凡是有女人打电话或是来看丁默邨的，要先通知他，但不要告诉丁。郑苹如决心孤身入虎穴，虽然是伪装成对丁的“一往情深”，但也深知此去是敌为刀俎我为鱼肉。因此，除了那支贴身的勃朗宁手枪，她还约好了在76号附近开纳路口的日本沪西宪兵分队队长，陪她同去。

　　整个“76号”的建筑规划主要是由丁默邨所设计，大门是牌楼式的，两侧的墙上开了两个洞，用来安装机关枪。在大门的东侧，有二十多间相对应的平房，做为警卫总队的办公室和审讯室。在大门的西侧，有一栋楼房是电讯室。电讯室旁的是看守所。“76号”的主建筑位于正中央，是栋三楼洋房。这栋主建筑的二楼是丁默邨和李士群的办公室兼寝室。

　　在这样一个杀气凛然的地方，看到郑苹如果真到了，李士群阴森的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笑容，他发觉郑苹如果然不简单，竟然想到让日本宪兵分队长为她护驾。他一面叫人把郑苹如与日本沪西宪兵分队长引进会客室，一面立刻与日本上海宪兵队本部派住在76号的日本宪兵准尉涩谷联系，要他打电话给宪兵队本部请示意见，联络妥当后，由涩谷到会客室，把那宪兵分队长叫出来，告之以郑、丁之间的事件经过，并说明要把她扣留。解决了郑苹如的“保镖”之后，李士群令林之江扣留郑苹如，林之江是汪伪“和平救国军第四陆司令部”司令员，林把郑苹如秘密关押在忆定盘路37号第一行动大队的队本部，由他本人控制。这事完全绕过了丁默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