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村头。一帮小伙子破衣烂衫地蹲在有阳光的墙根下晒太阳。
一棵枯败的小树成了几个人射击比赛的目标。他们掷石向树干,比赛谁能“射”中。不时有哄叫声,使沉寂的野狼峪泛出一些生机。
小韩向郭海松介绍着:“这些人,天天都在这儿晒太阳,不用集合,非常有自觉性。他们有一个美名叫民兵连的‘光棍排’。”
郭海松不解地:“是吗?”
小韩:“可不是?还有一段顺口溜呢!野狼峪,最气派,村口站着‘光棍排’。嘿,下面的几句就没法说了,有点低俗,嘿嘿,不文明。”
郭海松并不像小韩那样轻松,他的视线从‘光棍排’移向村子的房舍,最后落在又破又脏的街道上。
野狼峪破旧的村貌无疑又使他的心旌为之摇曳:又是一片火红的幕帘,又是一阵密集的枪声,但很快又涌出了山村的唢呐和鼓点声,人们的欢呼声。
一支歌儿飘然而来:
俺的庄靠山坡呀,
八路常从俺那过。
爸爸下山去挑水,
俺到岭上拾柴禾。
……
那虎气勃勃的热情从何时流失了?那所向披靡的刚勇真的已成陈迹了 ……
郭海松的眼神变得严峻起来。
20.省城。繁华的街道。
广告牌想尽花样刺激视觉,让人注意——化装品广告、电影广告、轮胎广告……
大楼高耸,街道繁华。
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郭小松、倩倩、霞霞等人在马路上走着,他们谈笑风生。
郭小松:“倩倩,你要安心本职工作,在歌舞团唱歌就很不错嘛!你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啊!”
倩倩不屑地:“咦,你还好意思说我,你怎么不安心当工人?想上体育学院,还想停职留薪干董事长去呢?我就想到时装表演队去。”
霞霞:“倩倩,上时装表演队估计伯母不会同意,伯伯知道了也会生气的。”
倩倩:“未来的嫂子,意大利文学家但丁不是有一句名言: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哎,车来了,快!”
他们向驰来的公共汽车跑去。
21.野狼峪,村口。
街的对面急急忙忙跑过一个人来,此人五六十岁的样子,他是村支书。
支书:“郭部长,郭部长!你们来啦,前两天就捎信来啦,怎么,乡里没来人?噢,走到屋里聊吧,房子早就准备好了……郭部长,欢迎呀,来蹲点,搞文明……噢,文明建设,精神建设,搞扶贫让俺们发财……”他啰里啰嗦地说着。
“光棍排”的男子汉们看到他们态度冷淡,甚至有几分敌意。
郭海松和支书应付几句,便大声对光棍排说:“小伙子们,都歇着啦?”
回报他的是冷淡的目光。
郭海松自感难堪,支书连忙解围:“你们都聋啦!郭部长问你们话啦?!”
“噢一!”众青年一阵起哄声。
支书:“太不像话了,真是狗肉包子上不了席。非得再来个运动整整他们。郭部长,你别见怪呀!”
郭海松和小韩对视着,眼睛掠过一丝 阴影。
22.“光棍排”的小伙子们见他们走去。议论起:“听见了?来蹲点,八成又是搞什么运动!”“奶奶的,还搞运动呀,越运动越穷!”有人提议:“走,看看去,这会儿又是搞啥运动!”
他们哄闹着,尾随而去。
23.村支部门口。一把锈蚀斑斑的铁锁被打开了。
支书热情地:“快进吧!进吧!”
郭海松和小韩走了进去,放下东西。 郭海松坐到一个凳子上, 不料一下子摔了个仰面朝天,原来凳子早已断了一条腿。
“哈哈……”窗外一片笑声传来。
“你看,这是咋整的呢?”支书急忙扶他,“这破凳子,去!”他踹了凳子一脚,凳子又掉了一条腿,他尴尬地说, “郭部长,嘿嘿,咱这条件一般了点,您别见笑啊!”
“哈哈.....”又是一阵笑声。
郭海松:“野狼峪厉害呀,我一来就给我一个下马威!”郭海松想发怒,又强忍住,解嘲地哈哈笑起来。
“嗬,你们这儿得的奖状还不少哇!”他指着墙上的一片奖状说。
支书喜上眉梢:“嘿嘿,是呀,是呀!,咱们村有光荣的革命传统呀,战争年代曾配合八路军主力军作战48次,打死打伤敌军149名,支前3000多人次,是沂蒙山有名的战斗模范村。现在有民兵113人,咱们野狼峪的群众基础好,人穷志不穷,就没有一人去干小买卖、当小贩的,只要党中央一声令下,指哪打哪,贯彻落实政策不走样啊……”他像背诗书一样熟练,嘴角绽出了白沫,他伸出舌头迅速地抿了一下,说下去,“就拿这计划生育工作来说吧,是年年先进,年年拿奖状啊,解放三十多年来,人口不但没多,而且少了十八口人。”
郭海松吃惊地:“是么,你们采取了什么措施?”
“嘿嘿,没啥措施,全凭群众觉悟高呗!哝,郭部长,你看!”村支书从衣服里摸出一块怀表说,“这是县里奖俺的呢,红旗牌的,杠准来!”
“噢一!”窗外又响起起哄声。
“李书记,你还吹呀,咱野狼峪的牛都让你给吹跑啦!”
“日他奶奶的!没有媳妇跟谁生啊?”有人索性骂起来。
有的话好像有点文化水平:“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不如一年啊!”
“还计划生育来,啥时计划过?”
“是呀,找不上老婆和谁生呀!村里光棍一大堆,三十多年了,有一个外村女的嫁过野狼峪吗?得了块怀表还光荣吗?是俺们打光棍换来的!”
村支书的脸色红一阵,紫一阵,反驳道,“谁说外村女的没嫁来的,前年不是来过一个吗?”
“是呀,来了三天就叫公安局抓走枪毙了,是个盗窃杀人犯!你忘了?”窗外更有力地反驳道。
支书无话可说,窗外又起哄起来。
村支书更尴尬了,他看着郭海松和小韩不知如何是好。
“嚷嚷啥?上级领导一来你们就起哄, 都回家耍去!” 一个熟悉的声音飞进来。
有人取笑他:“勋章大叔,又把勋章服穿上啦!”
“咋啦,这是俺打仗流血换来的!不假吧?”说话间老秉一步跨进门来,“郭部长来,来啦!”他没有说下去,因为他没料到眼前的郭部长就是在省城见到的郭海松部长,“郭,郭部长,是你呀!?”
郭海松:“是呀,不在军区当部长了,来咱县武装部挂职当部长,往后就住在野狼峪啦!”
人们好生奇怪,不知老秉和郭部长的交情,纷纷低语着。
老秉连忙把衣扣系上,遮住胸前的一片勋章。
“老秉, 把立功勋章上的字念给领导听听!”一个青年开玩笑道。
“这孩子,知道俺不识字偏叫俺念!”老秉说,“俺要能念字,还不到国防部去弄个什么长当当!”
“这回行啦,有熟人了,弄个运动领导小组组长干干!”有人说。
“当领导的,这回是搞啥运动,搞几个月呀?”
青年们直言不讳地冷嘲热讽,当面摔在郭海松面前。
“运动过敏症”使他们不信任任何人,这令郭海松感到沉重和难言。
支书恼怒地: “搞运动咋啦?该运动就得运动!瞧你们一个个张牙舞爪的,这是和领导说话呀!有本事进来说,别在外面瞎吵吵!”
沉静片刻。海子走了进来,冷冷地看着他们。
支书:“海子,谁叫你进来的?出去!”
海子:“咦咳,反正都是你的理呀!不是你叫进来的?”
郭海松目视着身穿绿军装的青年人:“来,坐下,你当过兵?”
窗外的声音:“他上老山和法卡山打过仗,是咱村的民兵连连长兼‘光棍排’排长,名叫张海子。”
窗外又是一阵起哄的笑声。
郭海松:“那好,以后我还得依靠你这个民兵连长呀!”
海子:“对不起,搞运动我不在行,也没兴趣!”
支书:“谁说搞运动来,郭部长这回是来搞扶穷的!”
小韩:“不对,应该说扶贫。”
支书:“哦,对,对,那俩字还真咬口……”
窗外起哄声又起。
海子:“郭部长,扶穷也好,扶贫也罢,有本事,扒下褂子领大伙把野狼峪变个样,把‘光棍排’都配上对,要想再变着名堂来运动俺,对不起,你还是快点走,反正都是穷光棍,穷到底了,俺们可啥也不怕!对不对,伙计们?”
“噢一!”窗外呼应着。
海子得意洋洋,转身要走。
郭海松:“海子,你说得不错,别走哇!”
“你想听呀,我还不想说来!走喽一!”
海子吆喝着和光棍们离去,给郭部长一个下不来台。
屋子顿时显得空荡无比。
支书:“郭部长,狗肉包子上不了席,都是些刺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