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
姜离睡不着,翻滚了许久,她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看向窗外。
夜空像一张巨大的网,严丝缝合地盖在Ego上空,月亮周围环着一圈淡淡的柔光。月晕而风,础润而雨。明天也许不是个好天气吧。她自嘲似的一笑,从床上下来,拉开门走出去。只是想碰一碰运气,没想到咨询室竟然真亮着灯。她刚走近,就听到房间里传出梁以泽清亮的声音。
“我们当然很好。”
“我必须提醒你,她不仅是一起严重损害到耶路撒冷市民财产安全的抢劫案的唯一目击证人,还是一场大暴动中杀害同伴的嫌疑人,她比你想象得要复杂。”
“你对她了解多少?知道她人生前二十年都经历了些什么吗?一个从未涉世的大学生,是什么原因促使她来到耶路撒冷?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房间里的对话还在继续,姜离低垂着眼睑,窗外的月光将她的脸衬得明亮如雪,她忽然掀了掀嘴角,转身离开。
房间里的梁以泽恰在这时鬼使神差地看了眼门口,起身走出来。走廊里漆黑一片,空旷无人。他皱了皱眉,在门口站了会儿才转身回房。
他刚回房,姜离就从护士站的拐角里走出来,慢慢地朝前走去。她的眼明亮的可怕,单薄的背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透着几分冷然。
贺维安仍在电话里替姜离辩解,梁以泽转着手里的笔,淡淡地说:“她身上的秘密太多了,这和我相不相信她有没有杀人没关系。”
电话那头的贺维安叹了口气,说:“我知道,她很少与人敞开心扉,很多事都憋在自己心里。她不是不愿意告诉你,只是怕给你带来麻烦。”
梁以泽静默片刻后,忽然问他:“你们认识这么久,你有没有发现她的行为偶尔有些奇怪?”
“奇怪?你是指……”
“算了,没什么。”梁以泽转移话题,“你那边的事情什么时候结束?”
说到自己的事,贺维安的声音里明显流露出一丝疲惫,“明天上午还有两台手术,结束后,这边的工作就告一段落了。”
梁以泽眉心微蹙,“维安,你最近的状态很不好。”
贺维安一愣,不知想起了什么,又笑起来,“每天的病人一个接一个,即使我有心,也没时间和别人交流。”
梁以泽淡声说:“希望如此。”
第二天,晨曦未露,Ego精神病院还沉睡未醒。姜离已经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了。她给丽玛留了张纸条,感谢她这段时间以来对她的照顾。然后把病服整齐地叠放在床上,起身出门。
她已经利用这两天时间做好了安排,出了Ego精神病院就会有人来和她接应。而她也相信,对方已经替她准备好了所有她想要的东西。
绕过偌大的草坪,Ego精神病院大门近在咫尺。
姜离刚走近,精神病院外停着的黑色越野车上下来一个阿拉伯男人,他朝姜离点了点头,然后对门口的警卫说:“你好,我是姜离的律师。”
没错,来接应姜离离开的阿拉伯男人正是她的律师——尤瑟夫。
尤瑟夫除了是她的律师,更是她多年的伙伴。2014年3月,在中国驻以色列使馆及相关部门的支持下,中以工业合作发展论坛专家委员会经过一年多的调研筹备,以色列法律事务中心由中以工业合作发展论坛和京都法律事务所共同发起成立的以色列法律平台。
尤瑟夫就是法律事务中心的一员。
当天恰逢巴以矛盾激化,她被以色列治安警察抓住。现场为她解围的除了那位中国的外交官外,还有一个人就是尤瑟夫。她这次深陷命案,尤瑟夫能成为她的律师,说是巧合却也不是巧合,他确实是耶路撒冷不可多得的辩护律师。
尤瑟夫掏出律师工作证,指了指姜离,说:“我现在要接她去警局做些笔录,麻烦请放行。”
警卫一早就听说了姜离的案子,二话不说就放行了。
两人上了车,尤瑟夫发动车子,离开Ego。精神病院的大门渐渐被他们甩在身后,直至看不清面目。
车子开出一段距离,尤瑟夫将一串钥匙递给姜离,“一会儿你在岔路口下车。我替你准备的车就停在路口。车上有你要的所有东西,你之前托我保管的东西我也给你带来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做了备份。”
姜离接过钥匙,看着他说:“谢了。”
尤瑟夫看她一眼,笑:“跟我客气什么。不过,对你此行远征,我只有一个要求。”他的脸色忽然变得严肃又认真:“姜离,活着回来。”
姜离头枕在靠背里,也笑,“你哪次的要求不是这一个,我哪次没有活着回来。”
尤瑟夫冷冷地看着她,“那你也应该清楚,如果你死了,我一定第二天就找个女人结婚了。”
姜离被他逗笑了,“你是准备举办完婚礼就来参加我的丧礼吗?晦不晦气!”
尤瑟夫哼了声,大有你敢死我就敢这么办的架势。
姜离收敛了笑意,认真对他说:“说真的,找个女人好好过日子吧。像我这种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在哪儿的人,不值得。”
尤瑟夫苦笑着说:“嗯,是该找个人定下来了。不过,你们中国不是有句话叫‘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吗?等你洗清了嫌疑,我就功成身退了。”
姜离望着满山绿树,眼里有愧疚,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命运当头,不管是“谢谢”,还是“对不起”都是最苍白无力的言语吧。
到了岔路口,姜离下车,和尤瑟夫分道离开。
临走前,尤瑟夫抱了抱姜离,在她耳边低声说:“有时候真希望出现一个人能成为你的牵绊,即使不是我也无所谓。”
姜离愣住,尤瑟夫却笑着松开她,拍了拍她的肩膀,“还是不要祸害别人了,我再坚持坚持,替你把剩下的烂摊子收拾了。”
姜离低下头,眼眶发热,“尤瑟夫,你要是结婚了,我一定砸锅卖铁给你包个大红包。”
尤瑟夫深深地看着她,说:“那我等着啊。”
和尤瑟夫道别后,姜离开车走另一条路离开。自上一次和尤瑟夫说再见已经有大半年了,那次说完再见后,她两次险些丧命。最后这一次,不仅命悬一线,失去了部分记忆,还惹上了命案。对于她接下来要走的路,她自己都是茫然的。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不管前路如何,她还是得走下去。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窗外的风掀起她的长发,像是宣告着某种信念,越野车一路绝尘而去。
以色列荒漠地带占据了国土面积的大半以上,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内盖夫沙漠,戈壁滩也是随处可见。在耶路撒冷二十公里以外就有一处戈壁滩,但她现在还无法确定梦中出现的地方是不是那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姜离想着事情,一时没注意到前方有一辆车横亘在公路中间。她急忙踩下刹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越野车堪堪在那辆车前停下来。
不要命了!居然把车停在路中央!
姜离忍着火气,下车敲了敲对方的车窗,“喂!”她刚喊了一声,车里的人就打开了车门,走了出来。姜离看见来人,强忍着吃惊,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摘下墨镜,露出那双清淡的黑眸,“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是。”他说完,举起两指,夹着一张纸条,挑起眉,“你来跟我解释一下,这封遗书是怎么回事?”
姜离神色微愠,隔着一辆车盯着梁以泽的眼睛,“你想怎么样?”
梁以泽绕在副驾驶这边,靠着车,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说:“留下一封遗书就跑了,不打算解释解释吗?”
“你会不会看,那是遗书吗?”
“哪里不是?”他眉头一挑,打开纸条念起来,“梁医生,很感谢这段时间的帮助,如果日后还有机会见面,一定当面感谢。”念完,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又看向她。
姜离觉得头疼,早知道这样还留什么告别信?一声不响地走了才是最好的选择。她转身回车里,“既然你看到留言了,我也没什么要解释的。我还有我的事要做,先走了。”
姜离刚拉开车门,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强势地将车门重新关上。然后拽着她的手腕将她推上另一辆车,姜离极力压抑着心里的火气,“你干什么!”
梁以泽锁上车门,不冷不热地看了她一眼,又朝她的车走去。
姜离使劲拽了拽内拉手,但是无济于事,眼睁睁地看着梁以泽将她的东西全部搬在他的车上,然后坐进驾驶座。
姜离深吸了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尽量好言相劝,“梁医生,我很感谢你这段时间为我做的一切,但是我……”
“我知道你要去哪里。”梁以泽打断她,发动车,“我不会阻拦你,但是你必须跟着我。”
“凭什么!”
梁以泽扭头看着她说:“凭你是我的病人。”
姜离忽地嘲讽一笑,“梁医生对每个病人都这么上心,还是因为我是杀人嫌疑犯,你会更有成就感?”
梁以泽的手搭在方向盘上,专注于前面的路况,“我不是警察,对你是不是杀人凶手不感兴趣。”
姜离的表情有些难看,冷笑道:“难不成你还是为了我?”
梁以泽瞥了她一眼,“我可以告诉你原因,但是作为条件,我要知道你隐瞒了什么。”
姜离咬着牙没吭声。
梁以泽看她一眼,嘲讽道:“不敢了?”
姜离还是没回答。
梁以泽脸上的笑渐渐消失,“姜离,你是死是活,都和我无关。但是维安拿你当亲人看,你死了对他将会是致命的伤害,你以为我会允许?”
姜离冷着脸,“没有谁做一件事是为了去寻死,你放心,我很惜命。”
梁以泽侧眸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姜离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他为什么非要跟着她去,反正问也问不出什么了。她气归气,但还是掏出手机给尤瑟夫打电话让他将车开回去,总不能一直扔在马路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