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鲤儿正想着该如何辩解,免去即将降临的杀身之祸,就见那祁遇却是突然一甩衣袖,迅速转身。
“别再让我见到你。”他搁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两个仆从忙牵了马跟上。
泥偶摊摊主不再停留,二话不说收拾摊子就跑。想来他也是个运气好的,刚走不久,原本灿烂的晴空,忽然就变了颜色。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豆大的雨点登时砸下。剩下的商贩行人,顿时一哄而散,躲雨的躲雨,跑路的跑路。
金鲤儿回过神来,不慌不忙地戴上斗笠,仰头望着硕大的雨滴,渐渐露出笑容。
收拾好行装,她便快速走进菩萨庙中躲雨,庙里已经躲了不少人,她找了个角落坐下了,顺手把绣着“锦鲤跑腿行”的汗巾发给身边的人擦雨水。
众多避雨的人当中,还有一位衣装素雅,身姿端丽的老妇人。她是莞城中长泉县丁县令的母亲。丁府一直都是金鲤儿铺上的老客户,金鲤儿见丁老夫人一人落单,便主动提出要送她回府,她倒是也没有推拒。
“金掌柜,老身最近得了顽疾,怎么拜菩萨也不见好,不如金掌柜借我个运势,求个签如何?”丁老夫人戴上斗笠,似笑非笑地看着金鲤儿,威严的面庞上,带着几分隐隐的期盼。
“当然好了。”金鲤儿笑笑,跪在蒲团上摇晃起签筒。
“啪”,一只签落了出来。金鲤儿拾起一看,自然是“大吉”,她将签拿给丁老夫人,众人一看连连惊叹。
“要不这么着,我们也拜拜金掌柜如何?”
“我看可以,我刚抽到个大凶,没准拜了金掌柜,便有吉运降临呢!”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迅速打定了主意,也不管金鲤儿愿意与否,合起手来对着她就拜。金鲤儿一时间大为惊慌,连忙伸手制止,然而她毕竟势单力薄,招架不住众人的热情,最后只得收起手立定,挂着一脸不安的笑容任由众人伏身而拜。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熟悉的玉饰碰撞声响由远及近。
金鲤儿浑身一颤,循声望去。
果然是凶神祁遇。
她深深吸气,只怪自己今日出门只顾着看天气没顾着看黄历,要是今日小命还在,以后定要好好改改这个粗心的毛病。
只见祁遇一身华衣均已湿透,黑亮的长发也都沾了水,粘成一缕一缕,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向下滴着水珠,倒是有几分别样的美感。他看起来心情很是不佳,整个人显得越发阴气沉沉。他走进寺庙时,正巧身后响起一道闪电,天空跟着暗下,庙中有胆小之人看着他的样子,怕得抽泣起来。
单凭淋雨,是没法子湿成这样的。金鲤儿兀自猜测他在外边的时候一定又碰上了其他意外。
“世子爷,咱们来都来了,就拜拜菩萨吧。”粉衣仆从跟在后面苦口婆心地劝说。
“此番前来,不过是避雨。我说过我不信命,又怎会把这破庙里的穷菩萨,放在眼里。”祁遇冷哼一声。
“嗳,算了,您不拜就不拜吧,我们替您拜。”两个跟班不敢再劝,一齐跪倒在蒲团上,对着菩萨咣咣磕头。
庙里其他人都不敢出一声大气,一时间寂静的空气里就只有雨声以及磕头声,显得分外诡异。
祁遇深深吸气,平复一番怒气,这才用狭长的眼轻轻一扫周围低头不语的众人,目光顺势就落到了金鲤儿身上。金鲤儿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只觉脑心一块头皮被凶神的目光刺得发麻,仿佛随时能秃了。
“我说过,我不想再见到你。”祁遇负手上前,一双冰冷的眼眸似笑非笑地看着金鲤儿。
金鲤儿咬一咬牙,视死如归地抬头,努力冲祁遇堆起笑容道:“民女也是不想的……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祁遇深深吸气,不等金鲤儿开口,又转头看向其他人:“你们刚才做什么拜她?”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开口,最后还是丁老夫人不卑不亢地将金鲤儿的求签事迹又说一遍。
“你们这帮人也是有趣。”祁遇低头甩了甩湿漉漉的袖子,不屑地轻哼,“不懂自己努力,却盲目相信运势,实在愚蠢。”
他话音刚落,便听“哗啦”一声。因为盛满雨水而下陷的屋顶再也承受不住重量破开,而破开的地方,正巧便是祁遇的头顶正上方。积攒起的积水兜头浇来,把祁遇的头冠都冲到了地上。
庙中又是一片死寂。众人低头不语,没有人忍心抬头看祁遇的神情。
洗了个大澡的祁遇站在原地,许久不语。半晌之后,才伸手抹一把满脸的水,将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理到脑后。周身的气息,越发冰冷起来。
金鲤儿忍了又忍,还是“噗”的一声喷出笑来。祁遇迅速捕捉到她的声音,狭长的眸子冷冷地看向她。
金鲤儿心中一慌,急忙露出灿烂的笑容道:“世子爷,有时候光靠努力是不顶用的。尤其您这样……唔,运势略显勉强之人,就更不应该忽视运势的作用。菩萨什么的,该拜还是得拜拜。”
祁遇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这个女人十分大胆,扔坏泥偶不说,竟然还敢胆出声笑他。而她偏偏还拥有一张绝佳的皮囊,笑起来的样子,更是令人移不开视线。
很好,与惯常见到的那些妖艳贱货很不一样。那就让他看看,她的运势能令她得意到几时。
他快步走到她面前,用力捏起她的下巴。他沾着水的手指寒气森森,眼波也是冰若千尺潭水,直刺得她面庞发麻。她明亮的眼眸中登时多了几分惊慌。
“他们都觉得,拜了你就会有好运势,可我想知道,如果杀了你,我的运势又会怎样?”他眯起眼睛,勾唇阴森一笑,“或许这样做,我便会得到你的全部好运。”说话间,他周身的杀气尽数散布开来,周围人见状,纷纷颤抖起来。
然而金鲤儿却不慌不忙。她一直无比相信自己的运势,觉得自己断然不可能荒谬地丧命于这区区破庙中,一定有办法,能令她绝处逢生。念及此,她强打起精神,急中生智,指了指世子爷头顶漏风的屋顶:“啊,又要塌了。”
祁遇微微一怔,他下意识地松了手,退后几步,不料正好踩着自己的头冠,脚下一个打滑,立刻人仰马翻地摔向地面。
空气有片刻的寂静。倒在地上的祁遇圆睁着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金鲤儿定了定神,冲仰躺在地面上的祁遇很不好意思地笑笑。
祁遇望着她缓缓眯起眼睛,许久不语。
“王爷,我可求求您拜拜菩萨吧,运气再差下去,便是连神仙也救不了了!”身后的仆从见状,带着哭腔喊话。
祁遇冷着一张脸,缓缓爬起身来,往地上取了头冠,顿了顿,继而走到金鲤儿的身边,停下步子。金鲤儿立刻缩起脑袋,以为他看她运气好气不过,想就地灭口。不想他忽然僵硬地冲着她弯了弯腰。她一时间有些不明就里,满目茫然。
“世子爷,您这是……做什么?”仆从不确定地问话。
“拜她啊,你们看不出来吗。”
此言一出,金鲤儿本人也是惊骇不止。身份礼节暂且弃之一边,她何尝经得住莞城凶神这一拜啊!说不定从今往后就要开始倒霉了!
她望着一脸波澜不惊的祁遇,心中忐忑至极。她恨不能立刻下跪拜回去,只求今后运势不受影响,但她也不能贸然这么做,拜来拜去的成何体统,又不是成亲。
“今天看到的,都不许说出去,”祁遇负起手来,扫视一圈周围人,“违者格杀勿论。”
众人哪敢反对,纷纷瑟缩着身子点头。
祁遇顺势看向金鲤儿脚边画有店铺图腾的货箱,微微一顿后,抽过旁边一人别在腰间的汗巾。
“锦鲤跑腿行是吧?”祁遇看了看汗巾上的文字,森然开口。
金鲤儿心中一凛,不禁抬头撞上祁遇的视线。只见他勾起红润的嘴唇,一脸水珠,掩饰不住他露出风华绝代的姿容。
就这么被凶神拜了,金鲤儿也不懂祁遇这是什么路数,只得僵在原地,便听祁遇凉凉开口:“要是我的运势不好,你就等着让亲人来替你这条死鱼收尸吧。”说完他便迅速转身,迈着大步,头也不回地走进雨里。
大雨过后,金鲤儿在把金夫人送回府后,便赶回了家。
刚到家门口,便听到母亲剧烈的咳嗽声自屋内传出,心不由一沉。自打父亲去世后,母亲徐氏的病情越发恶化,眼下只能在床上躺着。
她在门口整理好自己的仪容,随即扬起笑容迈进家门。躺在床上的母亲见她回来,费力地支起脑袋,担心地问她碰到了什么麻烦事没有。
“也没什么麻烦的,就是庙会后又在菩萨庙里待了一会儿罢了。”金鲤儿收拾好货箱行头,便去给母亲煎药,一边煎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完她在菩萨庙中求姻缘签的事情。她斟酌片刻,终还是没将遇上凶神祁遇的事儿说出来,她不希望母亲担心。
“鲤儿,你运势一向不错,但我总是担心,有朝一日,你会遭到反噬,毕竟有句话讲,物极必反……咳咳。”徐氏见金鲤儿端了药来,费劲地撑起身子,“我看……你要不找个运势差的夫君,中和中和?”
金鲤儿的脑海里忽然闪过祁遇的阴狠笑容。她手中一抖,差点把药碗摔在地上。
“您在说什么呀!”金鲤儿赌气似的用力将药碗塞进母亲手里,“快吃您的药吧!”
徐氏还想再劝说,但见金鲤儿一脸怒容,便也不再多说,只顾低头喝药。
“笃笃笃”,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传来。
金鲤儿立刻起身,打开门看,原来是丁县令府上的家仆庞大郎。庞大郎为人朴实,也是跑腿行的常客,一直很照顾金鲤儿的生意。
庞大郎一进门就露出了苦恼:“金掌柜……我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是这样的,明天就要举办的莞城之花选举,你可曾听说过?”
莞城之花,顾名思义,是莞城本地的一项选美赛事,没什么官家背景,就是普通的民间活动。
“我一姑妈的表妹报名了这莞城之花选举,但因为身体不适,没法如期参加,不去的话可能要赔偿,我就想着,或许你可以帮个忙。”庞大郎挠了挠头,也是一脸惆怅。
“你要我参加选美?”金鲤儿迅速找到了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