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一次一起看的日出

　　因为之前在医院对莫子瑜提过一些自己的过去，这一次，郑胜文用云淡风轻的口吻说道，“小时候，我的父母关系不好，我是个经常在外面惹是生非的男孩。一直到十三岁，我参加一个非法斗殴，被同伴抛弃，差点被打死的时候，是我的师傅刚好经过，顺手救了我一命。”

　　只是寥寥数语，可莫子瑜已经有了画面感，同时也无比心疼眼前这个男人。

　　“当时我不知道师傅已经得了癌症，是晚期，他学了一身武术，却也因为种种原因搞得妻离子散，老年孑然一身。可能是缘分吧，他在生命的最后两年把自己会的武术传授给我，一边教我武术，一边教我如何做人。”

　　郑胜文的语速放慢，似陷入遥远的回忆当中，“师傅是在我十六岁的那一年去世的。他去世之后的一段时间，我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的。后来，我身上的钱都花光了，为了不饿死在路边，我听说参加打拳的比赛能得到奖金，于是开始疯狂地参加拳击比赛。”

　　“我很幸运，第一次上台参加比赛就拿下冠军。虽然当时年轻气盛，但底子好，加上那股热爱，所以所向披靡，一时风头无量，不仅打败了许多同时期的新人，还有一些经验丰富的前辈……”

　　郑胜文都是长话短说，但莫子瑜能想象当年这个横空出世的拳击新人王所向披靡的画面。她一直紧紧地看着他的侧脸，几乎没有移开过视线。

　　“后来呢？”莫子瑜好奇地追问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为什么后来没有继续比赛？而且还来到菲律宾？”

　　郑胜文似乎想起什么痛苦的回忆，不愿再说，“抱歉，我……说不下去了。”顿了顿，他又开口道歉，“对不起。”

　　莫子瑜从没见过郑胜文的脸上出现这么痛苦的表情，到底是于心不忍，“我是不是让你难受了？”

　　“不，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两人默契般地沉默了好久。

　　这时，天空已经微微发亮，莫子瑜回过神来惊叹，她跟郑胜文竟然在路边坐了一宿！

　　莫子瑜呼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文哥，我知道附近有座小山，走过去也就二十分钟，走吧，我们爬山去，当晨运吧！”同时，她也希望郑胜文的心情能得到舒缓。

　　郑胜文轻轻笑了一下，“好啊，我们顺便比个赛？”

　　“怎么比？”

　　“看谁先爬到山顶！”郑胜文好像已经忘记刚刚的不愉快，“谁输了就请对方吃一顿早餐吧。”

　　“好！”

　　莫子瑜刚说完就已经开始往山顶的方向冲了，郑胜文故意让她三十秒，然后才放开手脚地往上冲。

　　活了将近三十年，郑胜文看似是一个对什么事情都无所谓的人，可刚刚，在莫子瑜面前，他差点儿就要真情流露了。

　　幸好，他及时住了口，没有继续往下说。他想，他应该不会把鲁西的事情说给莫子瑜听。他还想，也许从此一别，山长水阔，他们就不再相见了。

　　山顶上有一个小观景台，莫子瑜在快要登顶的时候故意放慢脚步，想等着郑胜文追上来，却不料郑胜文跑得太急，脚步一下没刹住，就在他要撞上莫子瑜的前一秒，他条件反射地伸出手臂，手掌碰到她的腰。

　　下一秒，他们双双跌倒……郑胜文垫在莫子瑜的身下。

　　等莫子瑜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整个人狼狈地趴在郑胜文的胸口上，一只手还抓着人家的衣领。

　　莫子瑜顿时羞红了脸，然后慌张地从他身上爬起来。

　　“咳，没摔到什么地方吧？”郑胜文也连忙站起来，想往莫子瑜的身边靠近，但很快又保持礼貌的距离。

　　他们互相望着彼此，两人的脸都有点儿红。莫子瑜的脸更红一些，像一只虾子。

　　“文哥，你看……”莫子瑜突然的惊呼打破了二人刚刚的尴尬与沉默。郑胜文好奇她看到了什么，便跟着扭过头，看到视线尽头，一抹鲜艳的红正徐徐上升中，一种直抵人心的震撼慢慢冲击着眼球，使得他们一双眼睛都被耀眼的红给包裹着。

　　“是日出啊。”郑胜文轻声说道。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日出。”莫子瑜的声音染上几分激动。

　　“我……也是。”

　　莫子瑜和郑胜文都是第一次亲眼看日出。没多久，莫子瑜忽觉鼻子涌出一股酸涩，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能是因为第一次看日出，第一次在菲律宾看，而且也是回国之前的最后一次……还有其他事情带来的情绪，让她一下子变得眼眶红润。

　　郑胜文也有一种说不出口的苦涩。他才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差点儿因此丢了生命，而现在，他站在一座不知名的小山上，与莫子瑜一起分享人生中看到的第一场日出。

　　他们一起看的第一场日出。

　　“文哥，谢谢你，陪我一起看了这一场日出。”

　　郑胜文不禁笑了，“谢我做什么！是你提议要爬山的。”

　　“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吗？”莫子瑜又问道。

　　郑胜文摇头，不知道。

　　“我现在的心情很激动。”郑胜文认识的莫子瑜，一向是个冷静又坚强的女孩，鲜少看到她这么激动的样子，“我不知道回国以后会怎么样，但我对未来充满期待……新的期待。”

　　郑胜文静静地看着她。

　　“而我能拥有这一切，是因为你的出现。”莫子瑜认真地看着郑胜文说道，“所以我也希望你可以过得好。”

　　我也希望你可以过得好。郑胜文被莫子瑜的这句话狠狠击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所以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你明明可以过得更好，明明可以……莫子瑜不敢多说，怕郑胜文会不高兴。

　　毕竟，她还记得他之前说过的，“相识一场，不能见死不救。”

　　莫子瑜说完这句话以后，两个人默契地沉默了很久。但他们俩的沉默并不是毫无意义的，郑胜文在默默地思考她的话。

　　“哈哈。你是不是忘记我们刚刚的比赛？”突然，郑胜文转移话题。

　　“啊？”

　　“谁爬山输了要请吃早饭。”顿了顿，他又说，“别担心我的事情啦，吃完早饭我就送你回去。”

　　郑胜文的语气还是痞痞的，莫子瑜有时候也看不懂他的想法。

　　莫子瑜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去整理自己在菲律宾两年来的东西。她本来就是以为过来旅行的，后来被老板那边的人抓住，他们用她在国内的家人生命安全作威胁，她才不情不愿地留下来，直到现在。

　　她一开始每一天都想要逃离这样的生活，这样的地方，到后来变得麻木，每天麻木地去训练，打拳，被打成重伤，收到酬劳，又寄到老板的账户……周而复始，仿佛没有停止的一天。

　　而现在，老天突然告诉她，这些荒唐的事情终于可以结束了。她忽然又有几分怅惘，她脱离了国内的生活整整两年，还有以前的家人跟朋友早就不得联系。但她已经不能思考更多，既然可以回去了，那就走一步，算一步。

　　反正，希望在明天不是吗？

　　但在莫子瑜回国前，还是发生了一段小插曲——李奥赶在她离开菲律宾前的最后一天，跟她表了白。

　　其实所有人都看得出李奥是喜欢莫子瑜的，也看得出来莫子瑜对他只有朋友的感情，更看得出来他们发展成为情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李奥还是勇敢地对她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开场白很俗气，用的是“子瑜，你后天就要回国了，我有点心里话想跟你说”，然后请求莫子瑜跟着自己来到一个没有旁人打扰的地方，再然后，李奥把自己挑选了很久的礼物拿出来，直接塞到她的手上。

　　“子瑜，我想跟你说……我喜欢你。”

　　莫子瑜其实也看出来李奥想要表白，可当真的听见他这么说，脸色还是不自然地一僵，半天不知该怎么给出反应。

　　“你不要误会！也不要觉得吓人……”李奥尴尬地冲莫子瑜堆起笑容，试图缓和突然僵硬下来的气氛，“我不是看你要回去了嘛，可能以后……以后……都不会再见到面了。”

　　所以，明知道表白也不会改变什么，但还是要勇敢地告诉你这一份心意。

　　“李奥，你人很好，谢谢你喜欢我。”莫子瑜手忙脚乱的拒绝，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可不把话说明白，又怕他会留有念想，“我暂时没打算谈恋爱，这几年应该都不会……”

　　“其实，你没看出来文哥也喜欢你吗？”刚被心爱的女孩颁发了一张“好人卡”，可李奥迫不及待的想要帮郑胜文说几句话，“我认识他几年了，从没见过他对一个女孩这么在意，这么上心。他为了你……真的可以连命都不要了。我自问也做不到。”

　　莫子瑜苦笑了一下，“李奥，不是这样的，文哥只是不想看到我被打死在拳击台上，才出手相救的。”

　　“怎么可能……”

　　“他亲口跟我说的。”

　　“也许是这样吧。文哥他……曾经有过一段很刻骨铭心的感情，我们几个朋友甚至以为他这辈子不会再喜欢上谁了……”李奥及时住了嘴，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一双眼睛变得通红。

　　莫子瑜听到他这么说，顿时心脏一颤，想问，又觉得唐突。

　　然后，李奥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了，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子瑜，好好保重。”

　　之后的几天，郑胜文没有主动出现过。莫子瑜一直想着李奥最后跟她说的那些话，竟失眠了几个晚上。

　　刻骨铭心的感情……

　　郑胜文他的感情，到底是怎么的刻骨铭心呢？

　　回国前一晚，莫子瑜终于鼓起勇气给郑胜文打电话，“文哥，休息了吗？”

　　“子瑜，还没呢。”

　　“我明天一早的飞机，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还有，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你太见外了。”郑胜文的声音听不出来有什么别的情绪，“我本来想送你，后来想了一下，还是不送了吧。”

　　莫子瑜握着电话，声音忽然有点颤抖，“文哥，我之所以打电话给你，除了要感谢你的帮助，还有一件事……如果你想通了，改变主意要回国，回国以后可以找我的。”顿了顿，莫子瑜说道，“我要说的话说完了，晚安。”

　　莫子瑜有想过郑胜文不会跟她一样选择回国，可她没有想过，他竟然不去送她……也对，他都明确表示过，他们是普通朋友的关系吧。

　　但这一次一别，也许从此不会再见了吧？莫子瑜失眠了一整晚。

　　她不知道的是，郑胜文失眠了整整一夜。他无法忘记那天一早和莫子瑜一起爬到山顶，一同看到日出的那一刻的震撼。

　　“所以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

　　那一天，莫子瑜是这么问他的。这一刻，郑胜文也扪心自问。如果可以，为什么不试着抓住这一次的机会？

　　翌日一早，天亮了，她拖着行李箱出发去机场。当初，她是跟着顾聪一起来的菲律宾，现在终于可以回去了，却是自己一个人。

　　但一个人就一个人吧，她本来也只有自己一个人啊……

　　托运好行李，过完安检，再到登上飞机，莫子瑜都没察觉到什么异样，直到飞机起飞，空姐提醒乘客要关掉手机时，旁边忽然传来一把声音，“子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