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互相牵绊

　　三天后。

　　烈日的正午时分，一辆白色的大巴车在路上行驶着。

　　郑胜文皱着眉，心不在焉地看着手中的报纸。到底是心不在焉，他连报纸拿反了也不知道。

　　倒是坐在他身旁的莫子瑜，不管不顾地带着一身伤跟着他上了大巴车。让郑胜文很惊奇，只是在诊所躺了三天，莫子瑜竟然就能下床走路。她的脸仍然十分红肿，额头和嘴角的青紫也明显，即使脸上覆着一张口罩，依旧惹来陌生人的侧目。

　　可她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一直紧紧地盯着郑胜文。

　　“喂！”长到这么大，郑胜文过得再落魄，也没试过像现在这样，被一个自己好心救起来的女孩当做是小偷，“我跟你说过多少遍，我没有拿你打黑拳的那些钱！”

　　莫子瑜仍然用那种杀父仇人的目光看向他。

　　“很可能是在路上弄丢了。”

　　“那也是被你弄丢的。”半晌，莫子瑜沉吟开口，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带着不可磨灭的杀气与愤怒。

　　激得郑胜文下意识地往后靠，身体紧紧挨着冰凉的椅背上。

　　郑胜文心想他可真是好心办坏事！因为弄丢了莫子瑜打黑拳赢来的八百元美金，他不得不打电话问朋友借钱，帮她垫付了一大笔治疗费和药物费。本以为事情应该完了，结果莫子瑜又死皮赖脸地跟上来，对郑胜文说了一句话，“你把我用命换来的钱给弄没了，你要对我负责！”

　　“靠！”当时，郑胜文气得直接掉头就走。

　　然而，他往前走了七八步，突然回过头，看到鼻青脸肿的莫子瑜像一棵顽强的杉树，笔挺挺地站在那儿。他说不清楚那一刻的感觉，总觉得这个女孩除了被弄丢了钱的愤怒以及无奈，身上还有一道光芒，直直地刺向他。

　　“我要怎么对你……负责？”良久，郑胜文还是投降，主动地、遥遥地问了一声。

　　在说到“负责”二字时，郑胜文感觉很烫嘴巴。见鬼，他从没对一个女人说过这两个字！

　　“我下个月要去宿务参加下一个比赛……”莫子瑜毫不意外郑胜文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作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他要是不肯负责，她一定会看不起他，“在这之前，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吃什么，我也吃什么。”

　　……算你狠。

　　于是，郑胜文不仅把自己的车票退掉，还又多买了一张车票，把莫子瑜带上这辆开往奎松城的大巴车。

　　“我先跟你说明一下。”大巴车开到半途，距离下车也就剩下不到一个小时，郑胜文在微信上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跟要投靠的朋友说完莫子瑜的事情，才又开口道，“我那个在奎松城的朋友叫李奥，我过去可以跟他睡一个屋。但你过去……可能只能睡在人来人往的客厅。”

　　郑胜文混得差，李奥也就稍微比他好那么一点儿，可以在奎松城住上那么一个合租房。

　　“没所谓。”莫子瑜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扭头看了一眼窗外。

　　“你一个女孩子不怕吗？”

　　“你觉得我还有别的选择吗？”莫子瑜冷淡地瞥了他一眼，那个眼神仿佛在吐露着四个字：拜、你、所、赐。

　　汽车继续往前行驶着。

　　郑胜文的一双眼睛不停地从窗外急速倒退的风景和对面的莫子瑜脸上来回切换，最后还是选择停在她的身上。他用一副平静的口吻问，“你很缺钱？所以去打黑拳？”

　　“嗯。”莫子瑜不算没有礼貌，但也不想对一个刚认识的男人多说自己的事情。

　　“你是怎么来的马尼拉？”

　　“合法途径来的。”

　　得，也没说你是偷渡过来的。知道她不愿多说，郑胜干脆文换了个坐姿，把报纸蒙到脸上，然后合上眼，装睡。

　　这样，彼此都不会太尴尬。

　　而在他合上眼以后，莫子瑜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她不会忘记在小诊所醒来的那一刻，第一件事不是考证自己到底是不是还活着，而是慌忙地把手伸进内衣，把拿命换回来的美元拿出来看……结果，发现那些沾了自己的血的钱都不翼而飞了。

　　那已经是她身上所有的现金了。

　　所以，想当然以为是坐在对面的这个男人给拿的。

　　后来发现他没有拿走钱，但是把钱弄丢了，她又郁闷又无助，最后死皮赖脸地跟上他。他去哪儿，她也去哪儿。走投无路之下，能蹭一点儿是一点儿，总好过在路边饿死。

　　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跟着他上这一辆大巴车，会不会一下车就转手把自己给卖了。

　　但还是义无反顾地跟上了。

　　李奥亲自来汽车站接的他们。

　　他也是中国人，但相比一米八零个头的郑胜文，他的身高还不到一米六五，特别瘦，皮肤黝黑，笑起来会露出一口因为长期抽烟而熏成黄色的牙齿。

　　也许是身边太久没有年轻女孩出现过，即便是看到被打成猪头的莫子瑜，李奥也觉得她长得很漂亮，赏心悦目的好看。

　　“你好，我叫李奥，是郑胜文的兄弟！”

　　莫子瑜才想起，她还没请教过郑胜文的名字。如今听到，有一种很熟悉、仿佛以前在哪里听说过的感觉。

　　但旋即又摇摇头，自嘲一定是想多了。

　　看到李奥一双单眼皮的小眼睛在发光，郑胜文莫名觉得有一股恶寒从心底涌出，然后拿眼神对他说：收起你那色狼的眼神，别打这个女孩的主意！

　　李奥的合租房远在偏郊。

　　三人一共换乘了几辆公交车，还要步行将近一公里的路才到达。但只有李奥一个人气喘吁吁的，郑胜文和莫子瑜两人看上去仿佛只是走了十分钟的路，神色如常。

　　房子很老，只能爬楼。于是，三人又要一起爬到六楼。

　　爬楼的同时，郑胜文不忘嘲笑李奥：“让你平时多运动一下，咋就不听呢？身体这么虚，还想交女朋友？”

　　李奥懒得搭理郑胜文，选择绕到莫子瑜的身边，讨好地问她，“莫小姐，你在菲律宾有没有男朋友？”

　　莫子瑜摇摇头。

　　“你老家是哪里的？”

　　“四川。”

　　“我是云南的！”李奥感觉她也没有那么高冷，而且两人的老家也很近……两个省就在隔壁，他立刻兴奋地道，“我等会下去买点吃的，夜晚咱们三一起吃火锅吧！”

　　莫子瑜只是礼貌一笑，不管吃什么，能填补肚子就行。她现在浑身都疼，大概吃到最昂贵的龙肉也吃不出个所以然来。

　　终于爬到六楼。

　　眼前就是李奥的合租房。客厅好小，小到不能叫客厅，只是一个开放式的厨房，左边摆着一个小小的餐桌。

　　餐桌和水池之间能站一个人。

　　餐桌和合租房的大门也只能容一个人通过，餐厅左边是一个狭长的走廊，有个洗手间，再往里走是一个房间。

　　莫子瑜看了一下右边，和餐厅连着的一个推拉门，估计也是房间。

　　“李奥，你睡哪个屋？”问话的是郑胜文，他也是第一次来，看这房子小得大概只有不到二十平米，却被隔开两个房间，可想而知每个房间有多小。

　　李奥抬起手，指向那个推拉门。这时，另外一个房间传来巨响的重金属音乐声，可想而知，这个屋子完全不隔音。

　　随后，李奥抱歉地笑了笑，然后走推开那扇门，把房间的全貌展示出来。

　　这个房间目测只有八九平米。

　　房间左侧是床，一张沙发拉出来的宽式双人床，占了一半空间。当中是个茶几式的塑料桌子，桌子底下两个塑料箱子，装杂物的。

　　房间右侧转角，有两扇窗户，窗旁有一个宜家式的简易柜子。上半部分是敞开的书柜，下半部分是几个柜子，没有衣柜，衣服都只能塞到那几个柜子去。

　　剩下的空间……大概够放下郑胜文的二十二寸行李箱。

　　空气安静了几秒。郑胜文缓缓地转过头来，直视莫子瑜的眼，“这里什么环境，你自己看到了，还要住吗？”

　　“住。”莫子瑜斩钉截铁道，“住到下个月。”

　　“你下个月去宿务，有机票钱吗？”

　　“老板给我报销，你不用管。”

　　“你……”郑胜文想说，你这个猪脑子。

　　“胜文，子瑜，我忽然想起来，楼顶可以睡人，你们要不要上去看一眼？”

　　闻言，莫子瑜的眼睛多了一丝神采，“好啊，走起。”

　　楼顶的天台自然也不会大到哪里去，长年累月的杂草枯草满地都是，没有人打扫过。而且在这里住，容易日晒雨淋的，可莫子瑜莫名喜欢这个天台。

　　“这里再挂一个沙袋，那就完美了。”莫子瑜指向某个虚空，想象了一下，然后说。

　　她的声音不大，李奥没听到，但这句话恰恰钻进了郑胜文的耳朵里。

　　郑胜文心里一跳，她看到这里的第一件事，想的不是哪里放床，竟然是哪里挂沙袋？然后，他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他想，这个叫做莫子瑜的女孩，她是真的会打拳吗？

　　下一秒，莫子瑜回头，冲呆楞着的郑胜文说，“我就住这里。”

　　李奥兴奋地大叫，“那就这么定了！为了庆祝我们的新朋友入住，我们下去买吃的，回来打火锅……”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郑胜文很无情地敲了一记脑袋，“先别吃，我们俩先买个折叠床、挂帘……还有一个沙袋上来。等布置好了，再去吃饭。”当然，用的还是李奥的钱。郑胜文心虚地想。

　　“谢谢。”

　　突然听到莫子瑜说谢谢，郑胜文抬手揉了一下耳朵，“你刚说什么？你再大点声？”

　　“我说谢谢。”莫子瑜认认真真地道，“未来的一个月，请多多指教。”反正，住满一个月，她就会离开。

　　这人，有时候还挺正经的。郑胜文心想道。

　　这人，有时候还挺细心的。莫子瑜冲郑胜文礼貌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