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禹城烦躁地扔下遥控器,他和顾宁檬共用一个身体,难道会不清楚她的动机吗?只是她一个慌乱的举动,无意间开启了他尘封多年的记忆,当年那些美好的记忆,如今想来,就像一条沾了辣椒水的长鞭,落在人心底,只会火辣辣的疼。
沈禹城的沉默更让顾宁檬坐立不安。
她是一个漫画家,漫画家和小说家一样,都喜欢天马行空,虽然不过匆匆一瞥,但她也能从方才的画面中猜出一些东西来。
比如,那女孩和沈禹城是青梅竹马。
可是那些画面呈现在眼前的时候,她发现沈禹城不是怀念,更不是回忆,他好像是不小心开启了潘多拉的盒子,恨不得立马将其扔进深渊中,从此不复相见。
为什么会这样呢?
那女孩是谁?
为什么他看到曾经的自己会一脸不快?既然不喜欢,他又为什么要将这些东西留着?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顾宁檬,如果你还想好好过日子的话,请你忘记刚才的画面,并且,别给我脑补奇奇怪怪的故事。”沈禹城威胁道。
“哦,我知道了。”她张了张唇,想说话,最终还是罢了。
算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地带,那儿只能自己停留,别人触碰不得,她只是暂时借住在他身上。说白点,她只是一个租客,用他的话来说,她只是一只寄居蟹。
寄居蟹是没资格,也没义务关心宿主的喜怒哀乐,如果哪一天他们各归各位,他们也只是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之所以现在相交,也只是老天爷打了一个瞌睡罢了。
“你放心,今晚的事情我会忘记,更不会和任何一个人提起。”顾宁檬顿了顿,还是鼓足勇气说道,“不过我们也算萍水相逢,不久前也算共同对抗了一个敌人,所以我们是朋友了对吗?”
沈禹城没否认,但也没承认:“所以你想说什么?”
顾宁檬咧嘴一笑:“沈先生,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人有一个毛病,见不得朋友不开心。”
站在游乐园门口,看着正在变魔术糊弄小朋友的小丑,沈禹城捏了捏眉心,他一定是喝醉酒了,否则怎么会听了顾宁檬的话来这里。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冲击着沈禹城的耳膜,他转身欲走,裤腿陡然一紧,低头一看,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小女孩攀着他裤腿,奶声奶气说道:“哥哥,我迷路了,找不到奶奶了。”
沈禹城面无表情地给小奶娃上课:“你就不怕我是坏人吗,把你卖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到时候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顾宁檬:“……”
有你这么威胁小朋友的吗,她正想抢夺身体控制权,安慰一下小姑娘,万一人家真被他吓出心理阴影怎么办。
结果,还没等她开口,小姑娘义正言辞说道:“哥哥长得这么好看,肯定不是坏人。”
顾宁檬一脸黑线,这年头连半大的小奶娃都开始看脸了吗?
沈禹城弯下腰,伸手捏了捏她胖嘟嘟的小脸,一脸好笑:“小家伙,你胆子可真是大。”
“哥哥,牵。”小姑娘将白白嫩嫩的小手塞到宽大的掌心中,沈禹城微怔,还未反应过来,小姑娘已经拉着他往前走。
江边浪滔滔,微风拂过,带着清淡的桂花香气,不远处一棵榕树下,站着一个雍容华贵的贵妇,此时正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小姑娘看到对方,立马二话不说放开沈禹城的手,迈着小短腿,兴高采烈地跑到对方身边,仰着头甜甜笑道:“奶奶,我把哥哥叫来了。”
呵,原来是这样。
沈禹城盯着前面的身影三秒,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顾宁檬一头雾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那小女孩是受人指使,有目的地“迷路”。
好奇之下,她没忍住频频回头驻足,这一动作鼓励了贵妇,她牵着小姑娘,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沈禹城面前,彻底拦住了他的去路。
“小禹。”贵妇刚开口,就被沈禹城不客气地打断,“我很忙,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还有……”
他低头看了一眼歪着小脑袋看自己的小奶娃:“不管是不是故意,还是少让小孩跑腿,免得真丢了。”
说完,沈禹城转身就走,贵妇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小禹,大家都很想你,也很想见你,你也并不是真的厌恶我们,不是吗?”
贵妇走到他面前,目光慈祥地看着他:“月底就是老爷子的八十大寿,大家都希望你能来,当年的事情是个误会,这些年,你大伯一直很自责,如果……”
她话还没说完,沈禹城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我不回去。”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贵妇,“当年的事情,我早就不在乎了,麻烦您告诉沈禹风,叫他别三天两头来烦我。”
离开游乐园后,沈禹城上了车,车窗外浮光掠影,他静静地看着窗外,突然自嘲一笑,捏着眉心靠坐在后背椅上。
因为有外人在,顾宁檬也不适合开口,免得司机直接将车开往精神病医院。但据他们刚才的对话,她隐约得出几个大胆的结论。
这位贵妇应该是沈禹风的母亲,而沈禹城和沈禹风的父母,甚至和整个沈家发生了不可磨灭的误会,因为这误会,沈禹城离开了沈家,出来自立门户。如今他们希望借由沈家老爷子的八十大寿,解除这误会,重新迎沈禹城回家。
所以,沈禹风才会三番两次来找他,即便尝过闭门羹也不放弃。
那么问题来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导致他们一家决裂呢?顾宁檬越想越好奇,她一侧脸,看到车窗上倒映出沈禹城的模样。
他眼底藏着不可抹去的失落,不知为何,看到平时不可一世的沈禹城这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也不由自主胸闷难过。
她想,肯定是因为他们共用一个身体,所以他不开心,她的心情也受到波及。
到别墅后,沈禹城径直走向浴室,连衣服都没脱,开着花洒,将自己从头浇到脚,顾宁檬的脸被花洒打的生疼,但还是强忍着,不过她向来敏感,耳朵进了水之后,还是没忍住倒抽一口凉气。
沈禹城微怔,快速关掉花洒,他险些忘记了顾宁檬还在他身上。
他将自己收拾干净后,又去泡了一杯姜茶。不久前,他贪凉用水洗了澡,结果第二天顾宁檬就感冒了。
两人相处久了,他和顾宁檬之间产生了密不可分的联系,仿佛她也是这身体的主人之一,换句话说,她也在分担他的喜怒哀乐。
“这么沉默,不像你的性格。”沈禹城喝了一口姜茶,辛辣冲鼻的味道让他十分不习惯,但还是硬着头皮喝下,免得某人第二日叫苦不迭,吵的他头疼。
“你心情不好,我也不想吵你。”顾宁檬小小声道,“对不起啊,我不知道去了游乐园,你也会遇上熟人,我本来是想让你开心。”
沈禹城一口气喝完姜茶,随手将杯子放在一旁:“你一开始不是总想着和我作对,现在怎么处处替我着想了?”
“你不会又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顾宁檬撇撇嘴,“虽然可能会被你骂,但我还是想说,一家人没有隔夜仇,小时候,我妈妈误会我偷了她的五块钱,把我狠狠揍了一顿,我气的背着小书包,带着小乌龟离家出走了,结果我才离家出走十分钟,就被我妈提溜回去了,她还给我煮了好多好吃的,还跟我道歉……”
听着她的碎碎念,沈禹城竟然没一丝一毫烦躁,明明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却听得津津有味。他羡慕顾宁檬的家庭,虽然没有锦衣玉食,家缠万贯,他们却过得很自在温馨,柴米油盐在他们手中,都能转变成最值得回忆的故事。
而他呢?
他对父母的记忆,仅限于五岁之前,一场无情的车祸夺去了他们的生命,同时也夺去了他的家庭,他成了一个孤儿。
五岁那年,他正式被大伯领养,成为了他的孩子,当然,也只是“法律”上的孩子,他和大伯母有个温柔漂亮的女儿,听话懂事的儿子。
他和沈禹风从小就背道而驰,一个从小温文尔雅,一个乖张叛逆,一个被父母长辈寄予厚望,一个被丢弃在角落自生自灭。
而他,就属于后者。
他想不清楚多少个日夜,独自一个人抱着小熊睡着,而隔壁屋子里,沈禹风的妈妈正在给他讲睡前故事。
从小,沈禹风都会将自己的东西让给他一半,不管是玩的还是吃的,只是这种“平等”本来就是建立在“不平等”之上。
他也从未想过去争抢,毕竟他只是暂时住在这里,就像一只暂避风雨的寄居蟹,等他成年了便会离开。
只是,他从未想过在离开之前会遇上魏雨琦。
如果,当时没遇到她就好了。
只要一想到这名字,沈禹城便不由自主地心烦意乱,当年那一幕像烧红的烙铁一样,残忍地烙在他身上,提醒着他,他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说着说着,顾宁檬的声音逐渐变低,最终,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好想爸妈。”
沈禹城搭在大理石上的手指动了动:“你想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