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走到我身边,从兜里掏出钥匙,将我的手铐打开,我仔细观察他,他细皮嫩肉,一双手也很精致,不太像辉哥那种风里来雨里去的警察。
男子打开手铐后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说:“跟我来。”
跟着他出了拘留室,在他带领下来到一间类似会议室的房间,房中没有别人,他从桌上拿起一个档案袋丢给我,同时开口道:“费旸,你想要自由吗?”
这不废话么。
“我想。”
“好,我可以帮你洗脱罪名,就算跟你打架的人死了,你也不用负刑事责任。”
有这么好的事?
“那个,领导,你是谁?”
“我叫蒋时岚,是警方的高级顾问。你的案子我了解过,防卫过当和无限防卫之间的界定很模糊,而我可以帮你,让你的行为变成无限防卫,换言之,我可以让你无罪释放,不过,你需要配合我的工作。”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说谎话,一听说能够不负刑事责任无罪释放,我很高兴,同时心生疑惑,他为何要帮我?
“你说的是真的?我要怎么配合你的工作?”
“你知道线人吧,我要你做我的线人,只要听我的话,保证你没有罪。”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
蒋时岚:“好了,现在打开这个档案袋吧,看看里面的资料,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人很有气场,说话声音不大,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和威严,而且如今我身陷囹圄,也没有理由拒绝他的要求。
打开袋子,里面是一份尸检报告,还有一些照片。
照片中是一名年轻的男孩子,看起来不过十几岁。其他照片则是这名男孩死后不同角度不同部位的特写,有一张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它拍的是男孩的左手臂内侧,大概肘关节的部位上,有一个清晰可见的针眼。
这孩子该不会是吸毒的吧?
尸检报告比较专业,我看不太懂,里面提到死者死于溺水,还说该死者体内发现了较大量的降钙素、利尿剂、磷酸钠等药物残留。
蒋时岚开口道:“前几天县一中有个学生在张庄水库游野泳的时候溺亡了,死者家里关系很大,其母要求尸检……”
“蒋先生,溺亡还需要尸检吗?”盯着蒋时岚的眼睛,我问道,同时感觉这个英武自信的男子相当不简单。
“首先说一下,你可以直接叫我蒋时岚。死者的母亲说,死者生前水性极佳,不可能溺死在小小的张庄水库,所以进行了尸检。尸检报告你也看到了,死者体内有大量降钙素利尿剂和磷酸钠残留,你知道这些东西代表着什么吗?”
我摇摇头:“蒋,蒋时岚,我听不懂。”
这个时候,装傻充愣好过自作聪明。
“这些都是降低人体血钙的药物,也是治疗高钙血症的常用药,在正常人体内注入这些量的药物,可以让人的血钙浓度在较短时间降低到正常值以下,而低血钙则会引起多种症状,最常见的就是手足抽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蒋时岚嘴巴很利索,说起话来条理清晰,跟连珠炮似的。
尸检报告就是溺死的学生的,也就是挑着黄桃那位老大爷所说的天罚人,是上天要惩罚的坏人。
手臂上的针眼、尸检发现的体内残存的药物、低血钙可能引发的手足抽搐……
我懂了!
这就是天罚师谋杀熊孩子的手段。
果然,两年来,天罚师的行动从未停止,这次,我又见识了他们的一桩谋杀。
蒋时岚说这些,定然不会无的放矢,我隐约想到一些事。
“你的意思是,这个学生的死,并非意外,而是谋杀对吧?有人在他体内注入大量降低血钙的药物,导致孩子血钙下降,在他入水游泳的时候,因为血钙低引发了手足抽搐,第一次抽搐的时候他的同学将他救起来,第二次的时候,却没能救起他……”
蒋时岚看着我,略微有些疑惑,点了点头,从身上掏出一盒烟,递给我一根,自己点上一根,说道:“费旸,你脑子挺好使的,这么快就想到是谋杀了,而且听起来你对当时发生的事情很了解嘛,还知道这孩子下水后抽了两次筋。”
其实我知道的这些,是从昨天那个老大爷天罚师口中了解到的,蒋时岚似乎不知道我跟老大爷接触的具体情况。
蒋时岚继续说道:“明人不说暗话,这孩子死于谋杀。在他去游泳之前,曾经失联过一个小时,那一小时内发生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基本可以断定,就是在那一个小时内,有人在他体内注入了大量的降低血钙的药物,而后他的同学约他去游野泳,从他同学那里得知,游野泳也是有人安排的。据死者的同学交代,有个老大爷找到他,给了他两百块钱,让他怂恿死者去游野泳,死者这才跟着同学去了张庄水库。”
看来这个蒋时岚做事很细心,他能从熊孩子身上察觉到溺亡事件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我身陷囹圄,需要他的帮助才能脱身,权衡之下,我跟他说了昨天去游泳遇到老大爷的经过。
直觉告诉我,蒋时岚与我之前认识的那些警察不一样。
蒋时岚又点上根烟,抓了抓头发思索起来。
一根烟抽完,他才开口:“哼,果然是天罚师。”
“你知道天罚师?”
“一群来历不明却又神通广大的人,自称天罚师,他们成立了一个名为‘天罚’的组织,这个组织游离于法律之外,隐匿于暗处,四处惩罚那些他们认为有罪的人,比如这名溺死的学生,这个学生就是个混世魔王,对同学非打即骂,对家长大打出手,甚至还强占了一个女学生,女学生有了身孕后跳楼自杀,算起来,淹死的学生还是害死那个女生的凶手。所以,他成了天罚的目标,也就是你接触过的那名天罚师口中的天罚人。”
蒋时岚这番话,与我这两年的调查和推测完全吻合。
天罚、天罚师、天罚人、游离于法律之外的组织、周密的计划、处心积虑的谋杀……
如果不是死者的母亲要求尸检,估计这个孩子就会被当做普通溺亡事件来处理了。
如果没有遇到老大爷,我也不会想到,一起看似寻常的溺亡事件,居然是天罚师实行的谋杀。
“听起来这个天罚组织很厉害啊,你作为警方的顾问,对天罚也比较了解,这样的组织肯定是不能被法律所容忍的,所以,你的目标并不局限于那个天罚师老大爷,而是整个天罚组织,对吧?”
蒋时岚颇为赞许地点点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不用我一一解释,正如你所说,我的目标是天罚组织,找你做我线人,就是为了彻底捣毁天罚。”
果然是这样,蒋时岚知道天罚,他找我做线人,目的很明确,捣毁天罚组织。
同时我也在思索自己现在的处境……
昨晚饭店的经历,就是眼前这个名为蒋时岚的中年男子一手安排的!
那些食客还有动手打我的壮汉与他的朋友、出租车司机、饭店工作人员,都是警察,便衣警察。
他为何这样算计我,仅仅是为了让我做他的线人,对付天罚组织吗?
明面上我只是个公司小职员,蒋时岚大费周章安排这么一出戏,明显是为了拉拢我,或者说,将我逼上绝路,让我不得不做他的线人,以恢复自由身。
他一定知道,这两年来我一直在调查天罚的事。
可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明知故问:“为什么是我?我没什么本事当你的线人吧……”
“费旸同志,这两年来你的所作所为,我掌握得一清二楚,找你做线人,一来是你已经身陷绝境,拒绝我的话,只能等着坐牢,二来你为了动用更多的警力资源对付天罚,必须与我合作,为两年前的事讨回公道。”
两年前的事……
我眯起眼睛,某些想忘记却又铭刻心底的事,浮现在眼前。
……
那时候我跟婧婧如胶似漆,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她说,想要在结婚之前去趟西藏,去看清澈见底的羊卓雍措,去神圣庄严的布达拉宫,去瞻仰大昭寺觉沃佛的法相,去了解那个全民信教的神秘民族,去广袤的雪域高原,体味别样的生活。
我在西藏读的书,对那里了解颇深,婧婧让我带她重游故地,看我呆了五年的地方,认识一下我在西藏的那些朋友。
“费旸,你说去羊卓雍措的时候,会经过一座海拔很高的山,山上云雾缭绕,就像身临仙境,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这么聪明,我又骗不了你。那座山上常年都有云雾,山路起雾的时候,宛如仙境,跟我走吧,我带你去那座山上触摸云彩、穿梭于忽然升起的雾中,见识见识你没有见过的蓝天白云。”
“什么季节去?”
“就现在!”
攻略都做好了,也联系好了那边的朋友。
可最终,我们没能去成。
……
蒋时岚提到两年前的事,他很清楚两年前发生了什么。
昨晚的事,是他一手布置的局。
这个男子心思缜密,布局细腻,还利用了我身边一直信任的晟子。
他很强大,要对付天罚那样的神秘组织,就需要这样的人,而且他的身份是警方高级顾问,我若与他合作,一定能够利用更多警力资源,远比我孤身奋战当个地下侦探要强得多。
只是,我很讨厌他陷害我的这个局。
而且,他说自己观察了我两年,也就是说,两年前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他已经知道天罚了,他作为警方高级顾问,却没有展开深入调查,这应该算是玩忽职守吧?
还是说,他怕打草惊蛇,故而隐忍不发?
他没有直接找到我,与我商量对付天罚的事,而是采取了这种“恶劣”的手段,逼迫我不得不与他合作。
我若不合作,将面临蓄意伤人甚至是更严重的指控。
同时我也明白,昨晚那个大汉一定没受到太重的伤,他估计练过铁头功之类的硬气功。
我想了想,觉得既然要与他合作,还是要弄清楚一些,不能稀里糊涂就成了他的线人。
“你昨晚安排的那些事,不觉得有些下作吗?”
蒋时岚微微一笑:“手段无所谓高贵与下作。你只有两条路,要么不跟我干,自己去牢里蹲上大半辈子,也不用帮你女友报仇;要么全心全意跟着我干,还你自由之身,与我联手捣毁天罚组织。”
“别来这一套,为何不直接找我说明白,你知道我跟天罚的仇怨,你要是光明正大来找我,我不见得拒绝。”
蒋时岚吐个烟圈:“刚刚接触,你可能还不了解我,我喜欢主动,不喜欢被动地跟你商量,你明白吗?再说,这两年来,你对警方已经没了信心,我如果以警方顾问的身份拉拢你,你很有可能会拒绝,权衡之后,我才出此下策,让你没得选。”
短暂的接触后,我得出的结论是,蒋时岚这人自负、强势,但是极有能力,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大多数人身上没有的优点,也观察出来一些让人难以接受的缺点。
但我必须跟他合作,才能换取自由身,才能进一步接触和调查天罚,才有可能为婧婧报仇。
就算被他牵着鼻子走,那又怎样。
“好,我答应跟你合作,做你的线人,捣毁天罚。”
“这就对了,我没看错人。接下来的时间,不要跟家里联系、更不要回家,否则有可能连累他们,你父母那边我自然会安排好,现在跟我去J市。”
J市是我们省的省会,一座老城,不算大。
“为什么去J市?”我心说那个溺死的孩子是在我们县城出的事,那个老大爷应该还没走远,为何要去两百公里外的J市?
“因为那里很可能是天罚的老巢所在,近年来,天罚组织在全国各地都犯下案子,那些看起来是意外死亡的案件中的死者,大都是生前犯过各种错误或者罪行的人,只是由于某些原因,法律还没能惩罚他们,而天罚则代替法律制造了一起起意外,让那些所谓的天罚人死得不明不白。通过这几年的观察,我发现J市发生的与天罚有关的案件最多,且以J市为中心辐射全国,距离J市越近的城市,案发率越高,所以咱们有理由相信,J市就是天罚组织驻地。昨天那个伪装成果农的天罚师,你去做个画像,我找人跟进,咱们去J市,那里说不定马上又有案件要发生了。”
从证物袋里拿出铁秤砣,看着眼前的蒋时岚,我问:“昨天那个老头很不简单,我一转眼的工夫就看不到他了,再一转眼,他忽然又出现了,这是怎么回事?还有,我手中的铁秤砣,怎么会漂浮在水面上?”
蒋时岚:“按照你的叙述,我怀疑老头的旱烟里面有类似迷药的成分,让你对距离、时间产生了误判,或许他只是慢慢走开,可在你看来却成了迅速消失和出现。至于铁秤砣浮在水面,大概也是你的幻觉,不过在对你抽血检测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致幻的药物残留,或许早就挥发代谢了。你要是不信,现在也可以试试,看秤砣能不能浮起来。”
或许真的是我的幻觉吧,毕竟那个老家伙一直在我面前抽烟,如果烟丝里有致幻药,我很可能中招,而他没有害我,似乎因为我并不是他眼中的天罚人吧。当然也有可能,这个天罚师知道我在调查天罚组织,故意到我面前示威。
蒋时岚并没有对我讲太多关于天罚的信息和线索,但我知道,他注意天罚已久,所掌握的事情绝不仅限于此。
我对他没有多少好感,也不完全信任,但是我知道,要想对付天罚组织,必须仰仗他,说好听点,我们是盟友,说难听点,不过是相互利用。或许在他心中,也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