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我回来了。”

　　随着钥匙拧动，白玺的声音伴随防盗门穿进屋中。

　　屋里并没有回应。白玺低下头，也没在门口看到白凤曲的鞋，想来应该是出去了。

　　“我姐没在家。”白玺朝门外招呼一声，然后回身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客用拖鞋：“穿这双吧。”

　　“好嘞，谢谢哥！”门外，东方游兴高采烈地钻了进来。

　　不久前的会议结束，白玺跟艾琳道了个别，便动身返回家中。根据和金朕的约定，他要暂时交出绘本，或许是因为自己主动交代，又或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深层原因，总之金朕并没有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反而是交代了东方游，陪同自己回家，并取走绘本。虽然从结果上都没差，但把绘本交给个认识的人，总比交给一群戴墨镜的黑衣人来得舒心。

　　“嘿，哥你家真大啊。”东方游换了鞋，进屋张望个不停。正感慨着，对面花蛤从窝里跳出来，本来是奔着白玺去的，一见到陌生人，迈出的前爪顿时僵在了胸口。

　　“哎呀，哥你还养猫呐！”

　　东方游眼睛一亮，奔着花蛤就扑了过去。

　　小母猫吓得转身就跑。

　　“你小心点，花蛤胆子小，跟陌生人不亲的，你要是追急眼了，她非得挠你不可。”短短相处了半天，白玺已经对东方游的性格见怪不怪，随口叮嘱一句，回身带上门，然后往自己屋里走去。

　　推开房门，白玺一愣。屋里干净整洁，显然是被人收拾过了。

　　他走到桌前，桌面上乱糟糟的文件，也都被摆放整齐，绘本也被合上书页，放在了桌面一角，褶皱的边缘也被一一抹平，并用镇纸压住。

　　白玺无奈地一笑，自己都多大了，白凤曲还是不忘给自己收拾屋子。

　　把绘本平铺开，白玺拿出手机，对着页面一张张拍摄起来。一门之隔的客厅，东方游追着花蛤鸡飞狗跳，白玺也不怕他发现，反正已经说好交出绘本，就算有异常也是出在载体上，留存信息而已，并没有什么妨害。

　　少时，整本二十页全都被他拍摄下来。

　　拿着绘本出来，东方游已经停了下来，但却不是放弃了追逐，而是因为花蛤“猫”急跳墙，上了冰箱顶，死死盯着东方游，即使看到白玺也不肯跳下来。

　　“她没挠你吧？”白玺走过去，随口问道。

　　“没事儿，也不咋疼。”东方游依然嬉皮笑脸。

　　“哦……嗯？”白玺下意识点了点头，突然反应过来——不咋疼？那还是让挠了啊！可他盯着东方游上下看了半天，从头到脚，裸露出来的皮肤没有任何伤口，要说挨了挠——被挠在哪儿了？

　　白玺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就是我跟你们说的绘本了，我小时候写的，拿铅笔写的，挺多地方都模糊了，还有的卷页、破损的，会有一部分看不太清。”想不明白，他也没追问，抬手把绘本递了过去。

　　“好嘞！”东方游总算是把注意力从花蛤身上移开。他接过绘本，也不翻开，前后打量了一会儿封面，然后安抚了一句：“哥，你放心，我们检查完就给你送回来。”

　　白玺耸耸肩，要说舍不得，也没啥真情实感。当初或许是当做宝贝一样装进了时间胶囊里，可过去这么多年，要不是因为人偶那档子怪事儿，他根本不记得还有这样东西。

　　要说不放心，唯独有一条——

　　“你可别给弄丢了啊。”白玺叮嘱了一句。

　　“放心放心，它死我死。”东方游摇了摇绘本，转身又朝花蛤挥挥手：“小猫咪，下次再见啦！”

　　胆儿小但脾气好的花蛤，出奇地朝东方游亮出了尖牙：“哈——！！”

　　送走东方游，透过客厅窗户目送东方游上车离去，白玺这才转身，把花蛤从冰箱上抱下来，然后带着它坐到沙发上，一边捋着毛安抚它，一边思索今天发生的事。

　　首先，今天的冒险，很刺激——

　　游乐园里的死人很可怕，潜入游乐园时也是顶级的心惊胆战，后面陷入幻觉，也有点生死之间的感觉。但无论如何，这些都和他向往的那种冒险生活相差不远，虽然危险度高了些，但的的确确满足了他的欲求。

　　总的来说，怕，并快乐着。

　　除开今天的冒险本身，白玺还有两件事比较担忧。其一，就是和特研局达成协议的绘本，一方面，他是顾虑自己的未来，特研局会不会对自己采取什么禁锢的手段，另一方面，他在经历了墟怨虞的幻觉后，产生了一些疑问：

　　墟怨虞的规则，他已经记清，就是被遗弃的事物所产生的怨念集合体，因此会附身于其他被遗弃的东西上面，并想尽办法让活人驻留其中。按照这个思路，那是否是自己遗弃了书册，才导致书册报复、生成了怨灵？

　　可若是怨灵作祟，首先不应该是书册里的怪物成真，才会按照这个埋怨的规则行动吗？

　　这特么不是个悖论？

　　白玺左手放在猫身上，右手捂着脑门。

　　有点头疼。

　　哪个是因，哪个是果，白玺琢磨了半天，还是没有个答案，最后实在没办法，叹了口气先放在一边，思考另一个他很在意的事情——那个突然出现在游乐园中、救了他和艾琳一命的神秘人。

　　这人究竟是谁？

　　白玺抬起头，下意识望向窗外。

　　他是见过那个人的，就在他第一次产生幻觉的时候，那个午后，那个人就站在自己的窗外、十六楼的高空之中。

　　绝对错不了。

　　可即使这能解释熟悉感，又要怎么解释那人离开前的眼神？

　　悲伤？痛苦？怀念？遗憾？

　　白玺也说不上来，只觉得看着那眼神，都有些感同身受的难过。

　　而且他有预感。

　　那个神秘人，一定还会再出现。

　　白玺望着窗外的夕阳，眯起眼睛：

　　“你到底是谁呢……”

　　.

　　.

　　干燥昏暗的地下车库，依然是那个年久失修的灯管忽明忽暗。昏黑之中，低沉的喘息伴随着脚步声，从黑暗到双目不辨的地方，逐步接近。

　　一张小丑的脸，出现在车库光亮之中。

　　它的右手拎着木槌，左臂依然虚无模糊，但两条腿中的一条，却已经有了明显的实质。

　　“嘶……”

　　口水从小丑嘴边滴落，它的狗眼中光芒闪烁，最后，仿佛是决定了什么，它向前迈出那条实体的腿。

　　“杀……”

　　“杀了你……”

　　它拖着尚未凝实的腿，一瘸一拐地朝着车库外走去。

　　天色尚早，街上的行人并不算少。走出车库的小丑，循着自己的记忆，朝一个方向步履蹒跚，街道两边的行人，看着小丑的模样，眼中大都闪过惊异，直到有人注意到小丑手中的木槌，也不知道是出于警惕心还是单纯的厌恶，悄悄地报了警。

　　于是，就在小丑离目的地不远的时候，小丑被人拦下。

　　“先生，有人举报你有扰乱社会公共秩序的嫌疑，请出示身份证件。”

　　小丑抬起头，狗眼扫视着身前穿着蓝色制服的民警。

　　它的记忆中，这种人类是有武装力量的，虽然强度参差不齐，但终归是必普通人要麻烦一些，按照经验，当然要尽快解决。

　　于是它的右手抬起了木槌——

　　然而就在这时。

　　“诶？发生啥事情了吗？”

　　一辆小轿车停在小丑和民警的身边，车窗摇下，露出一个少年的脑袋。

　　小丑和民警同时望向他，后者抬手向民警展示证件，眼睛盯着小丑：“嘿诶？我也是头回见到呢。”

　　民警盯着东方游的证件直皱眉，显然是没听说过什么特研局。正打算呼一下总台询问一下，也没注意到小丑捏着木槌的手骤然握紧。东方游下意识地目光下移，但还没开口，另一边忽然跑过来一个小孩。

　　“啊！找到你了！”

　　小孩年龄不大，跑过来的时候，手里还拎着个布娃娃。

　　“你怎么迷路啦？我家在那边呢，你再不来，我的生日派对都要开始啦！”

　　说这话，小朋友抬起头，看向民警：“警察叔叔，妈妈请的小丑犯错误了吗？我马上就要过十岁生日啦，可不可以先不罚它呀？”说话的时候，两只眼睛里都泛着点水汽，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民警恍然，放下呼台，给小丑一个口头警示：“先生，穿奇装异服并不算触犯法律，你手里的锤子也不属于管制武器，但穿着小丑服又拎着锤子，就有扰乱治安的嫌疑，下次最好还是坐车出发，如果有表演，也用袋子装上。”说完，他又俯下身，和小朋友说：“小朋友，这次就算啦，你快带着你的小丑朋友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哦，另外祝你生日快乐。”

　　小朋友乖巧地应了一声，然后拉着小丑的手，兴高采烈地走向来时的方向。

　　东方游坐在车里，望着小丑离去的背影，也不知道是不是阳光晃得，他总觉得这个小丑，看起来有些模模糊糊……

　　“东方游，东方先生？”

　　东方游缓过神，抬头看向民警，后者一脸古怪：“你的身份核实了。”说着递还了东方游的证件。

　　显然，对方从总台并没有得到确切的信息，只是证实，东方游并非伪造政府机关人员身份。

　　“嗯嗯嗯。”东方游随口应和，再望向小丑的方向，却已经看不到人影。他摇了摇头，想起车上还有重要的物件要处理，也不再多想，驾车离去。

　　另一边，居民区的一个拐角里。

　　小丑猛地甩开儿童的手，“桀”地一声张开嘴，脸皮从脸颊两侧整个裂开，露出里面一层又一层细密的尖牙。

　　“等一下，你不认得我了嘛！”

　　小朋友脸上不见惊恐。

　　小丑一愣，闭上嘴低下头，狗眼中露出疑惑的神情。

　　“……你……？”

　　“对，你还认得我吧！”小朋友点了点头：“你还需要时间，造物主那边，我会去搞定的！”

　　“运气好的话，还能找到几位同伴呢，嘻嘻嘻嘻。”

　　小丑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

　　显然，它终于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也好……”

　　他想起刚才的民警，以及驾车人拿出的证件。

　　“……早晚有一天……”

　　木槌被他握得吱嘎作响。

　　“嗯呢，早晚的事儿，嘻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