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从失踪到死亡

　　废弃游乐园距离事发地点并不远，一整支荷枪实弹的兵队从封锁区后方出发，不超过十分钟，便抵达了主题乐园的外围。出于安全考虑，艾琳等人并未跟随进入现场，而是留在封锁区，在移动监测的厢车上观看反馈回的实时影像。

　　“‘天蝎’已经抵达目标地点，正在进行各小组突击布控。”

　　布满监控设备的厢车上，监控员确定了GPS和反馈信息后，将情况报告给了战地最高指挥。这位最高指挥抱着胳膊点了点头，示意监控员把画面传到大屏幕上。

　　“她在特研局，职称很高？”

　　白玺就站在‘最高指挥官’不远处，身上穿着刚回来的外套。他小声地问着旁边的东方游，眼睛却一直盯着指挥官的方向。

　　“嗯？你说艾琳姐？”东方游不知从哪儿搞来的棒棒糖，放在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他顺着白玺的目光瞥了眼最高指挥官，咕咕哝哝地解释道：“唔……艾琳姐的权限倒是不高，但安全级别就另当别论咯，咱们这些调查员，就属她安全级别最高，孔队可是很看好她呢。”

　　“孔队？”白玺轻声复述着，脑袋里琢磨这个名字。

　　“啊，就是我们大队长啦，在河谷市这里他就是我们最大的领导。”东方游念叨着最高上司，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散漫。他把棒棒糖塞在嘴里，然后转过身，正面对着白玺，似乎打算给他普及一下特研局常识：“特研局成员都同时拥有权限和安全级别，按照特研局的规定，执行任务期间，如果孔队不在的话，指挥权力就由次一级人员接手。要么是权限级别高的，要么是安全级别高的，反正就看级别最高的那一项，但无论是哪方，都得过了七级才有那资格，否则就得申请远程指挥。”

　　白玺无声地砸吧砸吧嘴，感觉自己在看一部沉浸式的VR科幻剧。

　　他只觉得随时随地都会有二五仔蹦出来跳反。

　　——还是喊着嗨爪却把天父救主当标志的那种。

　　“那要是有两个人，分别最高的权限和安全级别相同，怎么算？”

　　轻咳一声，白玺提出一个钻牛角尖的问题。

　　“嘿，我就猜哥你要这么问。”东方游嘻嘻笑了起来：“比对一下俩人另一边级别就好咯。”

　　这倒是个办法。

　　白玺点点头，却又不死心：“如果他们两人的两种级别完全一样呢？”

　　“唔……”东方游想了想，右手无意识地拽着棒棒糖来回推拉：“这情况好像没发生过，一般来说，级别完全一样的都是低级成员，他们也没资格指挥噻，反过来如果是高级成员，就一定会朝着其中之一发展，科学家会武术的可不多见。”

　　“不过嘛……也不能说绝对，要是真出现了，那就看双方的意愿咯，这个很重要的，指挥可是要担负责任滴，很多人不愿意干这个的。但要是这俩人都想指挥，实在不行……那就只能让他们一起指挥，各行其是了。”

　　他顿了顿，突然想到什么，笑呵呵地说道：“啊！对了，就像现在！你看啊，算上‘天蝎’那帮兵哥，这次任务出动的人员起底都得百十来号，但能担任最高指挥的也就俩人。这俩人里吧，艾琳姐并不是级别最高的，按理说指挥权力不在艾琳姐手上，不过另外那人自愿放弃，这责任自然就落在艾琳姐身上，别人也不能说啥咯。”

　　“比艾琳还高？”白玺一惊。他潜意识中，一直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这也是他想要给艾琳留下好印象的原因之一，可他完全没想到，现场居然还有比艾琳更高级别的大佬！

　　“是谁？”他急切地追问。

　　“那可不能说，要保密！”东方游嬉么滋儿地一笑，朝白玺一眨眼睛：“我只能告诉你，他就在这车里嘿。”话一说完，东方游便凑到屏幕前去，只留白玺一个人满脸懵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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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屏幕上，是一副杂草丛生的废墟景象，伴随着镜头操持人员的移动，可以看到在树丛之中，满是锈迹的围栏，缝隙中，隐约还能看到里面的游乐设施。

　　但并没有音乐声。

　　白玺有些紧张。

　　“这里是心宿二，各小组汇报状态。”

　　声音传来，略微有些熟悉。白玺回忆了一下，想起之前和艾琳探讨行动方案的那名队长。

　　“心宿二，这里是房宿三，已经抵达计划位置，可以进行突入。”

　　“钩铃一抵达目标位置，等待命令。

　　“尾宿八已抵达，准备突入。”

　　三个不同的声音依次传来，监控员迅速操作键盘，很快，屏幕分成了四个等大画面，分别呈现出不同的景象。有的画面上掠过手臂和轻兵器，白玺恍然大悟，镜头应该是安置在士兵胸口或者肩膀的位置。

　　“说话的是天蝎的几个小组长，他们汇报的那个是天蝎的队长，他们都是快反部队的，超——厉——害。”

　　东方游小声地给白玺解释，讲到最后，还夸张地拉了长音。

　　“快反部队？”白玺听得满脸迷：“怎么听着像快闪族？”

　　“快速反应特遣部队，这么长的名字没人愿意一遍遍念。”旁边的裴斐插话，语气中多是无奈，“就不能学学国际友人，英文缩写听着多舒服，哼。”

　　东方游背着裴斐，朝白玺一耸肩一吐舌，压根不敢顶嘴。

　　“心宿二收到。天蝎已经准备就绪，指挥中心？”

　　扩音中传来天蝎队长的声音。

　　艾琳抱臂不动，语气平静：

　　“听我口令。”

　　“行动。”

　　这平淡的两个字，就好像裁判员的一声枪响，点燃了全体运动员的激情。屏幕上的四组画面，都在同一时刻剧烈抖动起来。

　　所有人屏息凝视，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屏幕上。

　　四个小组的突进方向不同，画面也开始有了明显的区别。从正门进入的小组正在乐园主路上前行，地上满是零食袋、饮料杯一类的垃圾；从两侧进入的小组，则分别朝最近的游乐设施挺进；摸索到后门所在的小组，进入了乐园办公楼进行调查，目前正在一楼搜寻。

　　然后就在这时，监控员忽然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呼。

　　艾琳眉头一皱，附身抓起麦克风：

　　“心宿二，十一点钟方向。”

　　天蝎队长所佩戴的镜头立刻转向。

　　画面对准的方向上，有什么东西放在长椅上。

　　随着天蝎队长的镜头不断拉近，长椅上东西的模样逐渐清晰。

　　已经有些腐烂的木质长椅上，一个褐色的人形木雕以倚靠的姿态坐在长椅上。镜头的分辨率很高，人形木雕的细节可以看得仔细，连毛发和皮肤纹理都一清二楚，整个木雕栩栩如生，毫不夸张地讲，这绝对是堪称大师级的艺术品——

　　如果不是有人碰了那一下的话。

　　镜头里，两名天蝎队员端着突击步枪快速掠过，在长椅两边，背对着单膝跪地。镜头里出现了一只手，是天蝎队长。他伸手向木雕的肩膀，但就在与之触碰的那一刻，天蝎队长发出了“嗯？”的疑惑声。

　　他收回手，似乎犹豫了一下，随即，镜头里再次出现他的手，这一次，他是握向了木雕的肩膀。

　　咔啪——

　　一声轻响，木雕的肩膀被天蝎队长捏碎，紧接着，腥红黏腻的液体便从破碎处流出，还有些黄的、白的固态东西，随着液体涌出。

　　那显然不是个木雕。

　　那是个人。

　　“确认死亡。”

　　向指挥中心报告后，天蝎队长下达了一系列指令，队员们迅速行动。与这画面中忙碌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厢车中的寂静，显然，这一幕让大部分人都严肃了起来。

　　“案情严重了呀……” 身为“少部分人”全部所指的东方游，依然轻松自在，他舔着棒棒糖，语气中带着感叹，也不知是担忧还是嫌麻烦。

　　“视频上死者的状态，应该已经遇害一段时间，至少要在李琳之前。”裴斐坐在一边，手指轻轻扣在桌板上，微微眯起眼睛：“李琳失踪，却引出了新的受害者，而且时间还要更早……难道要定性到连环作案？”

　　“客能害有更夺的被害银（可能还有更多的被害人）。”表情淡漠的阿加迪奥突然开口，他怪异的口音吸引了白玺的注意，但看其他几人的状态，显然是已经习惯。

　　艾琳点了点头，同意了两人的观点：“现场情况已经超出原始评测，我以指挥官权限，上调行动级别，异议？”

　　“我OK啦。”

　　“无异议。”

　　“窝同意。”

　　艾琳行事干净利索，其他三人一表示附议，她立刻打开和天蝎队长的联络，传达行动等级上升的决定。

　　“尽快让检测小组进入现场鉴定。同时扩大搜查区域，执行异常空间地毯式搜索。”说着，艾琳取过一旁的PDA，在电子地图上圈出命令范围，并给各小队下达其他指令。整个过程艾琳处理得轻车熟路，俨然是经常负责指挥的模样。

　　“哥，你没事吧，来一根？”

　　艾琳还在忙碌，东方游凑到白玺身边，递来一根棒棒糖。

　　“……啊，谢谢，我没事。”

　　白玺缓过神来，婉拒了东方游的好意。

　　“对了，刚才艾琳说提高行动等级，你们那是……？”

　　“哦，你说刚才的审议啊。”东方游一手拽着一颗棒棒糖，像个活塞一样往复抽插： “我们行动都是分级的嘛，比如说有些时候就只是东西突然不见了这种小异常，有的时候是死一村子人的大异常，不同的情况投入的人力财力总不能一样嘛，上面就搞了行动的分级制度。然后吧，你也看到了，现场案情和预计的情况有时候天差地别，这时候就轮到现场指挥调整行动等级，进而要求总部增援了。”他嘴里吞吞吐吐，声音也含含糊糊。

　　这点白玺倒是能理解，十以内加减法没必要用函数来解嘛。

　　“可艾琳不是指挥官嘛？她不能自行提高行动等级吗？特研局施行的难道是少数服从多数的政策？”白玺的疑问，来自于‘审议’这个过程。

　　“那倒不是。”东方游的手停住：“我们几个是这次行动的主要负责人，艾琳姐总归是要和我们商量一下的啦，但如果她铁了心去做，我们也没法阻止就是了。”

　　“原来如此。”白玺恍然，随即想到什么，又笑道：“不过你就这么告诉我，不会违反什么保密规定吧？”

　　白玺当然清楚，东方游跑来和自己攀谈，就是为了帮忙平复自己的情绪，。本着投桃报李的思想，他也想缓解气氛随口一说，本以为东方游会嘻嘻哈哈地搪塞过去，没想到这小子表情一僵，然后无比尴尬地转过头，吹起了口哨……

　　敢情这是真的不能说啊卧槽，那你特么来什么劲儿啊！

　　厢车一角，怨念扶摇直上。

　　.

　　.

　　白玺和东方游的对话并未持续太久，天蝎各队的视频资料很快传递回来，厢车内的技术人员很快便开始了自己的工作。白玺虽然对特研局的工作流程非常好奇，但他清楚自己只是个普通市民，即便艾琳并未交代，他心里也明镜似地知道，这时候留在车厢里，只会碍手碍脚讨人嫌，干脆，他便以呼吸新鲜空气为由，从车里跳了出来。

　　营地内，每隔几米就有特研局的士兵驻守，但即使这一派戒严景象，也比不上车厢内给白玺内心带来的沉重负担。

　　他坐在车厢外的漆皮箱子上，脑子里思绪变幻，一会儿是笑容诡异的商场模特，一会儿是废弃的游乐场，一会儿又变成那本泛黄的小人书，搞得自己烦躁不已。

　　这会儿，白玺想抽烟。

　　于是乎他开始想象自己在抽烟——

　　与其说是是爱好或者怪癖，倒不如说是被逼出来的。白玺还记得早些年，他曾带朋友回家，其中一位叼了根烟刚点着，白凤曲过去给人客客气气鞠了一躬，然后伸手摁着人家脑袋，愣是把对方给拎到阳台上，散了半小时味儿才松手。

　　从此以后，白玺与烟草绝缘，他的那些朋友也对白凤曲敬而远之。至于被白凤曲提溜成小猫的那位，至今还对白凤曲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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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两根烟的工夫，车厢门哗啦一声拉开。东方游露头，喊了声哥，把白玺叫了上去。白玺钻进车厢，还没说话，就感觉一股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抬头扫了一眼，所有人都面色凝重，东方游还在整理装备，白玺心里一紧，这事儿恐怕又严重了。

　　“白玺先生。”

　　指挥台前，艾琳正眉头紧锁盯着屏幕，注意到他上车，表情才有所缓解。她走过来，开门见山，递给他一份文件材料：“这是天蝎初步探索的结果，你先看看。”

　　文件上是‘天蝎’快速反应部队的初步行动报告，统合了检测小组的鉴定报告。报告上记录了天蝎各小组进入废弃游乐园探索，最终发现的若干名死者的记录，其中包括：

　　【心宿二报告：于正门附近长椅上，发现男性死者一名，疑似脱水致死。被发现时身体表层皮肤硬化呈树皮状，已检测其材质与长椅质地相同。死者体内肌肉组织完全溶解，骨骼部分溶解，溶解液目前已送往实验室做进一步化验检测。】

　　【心宿二报告：于正门附近，发现男性死者一名，身穿‘开心章鱼’吉祥物制服，窒息死亡。被发现时口中塞满制服上的章鱼触手，解刨后发现死者器官和肺部被纤维物质所充斥，可确定部分纤维来源于吉祥物制服，剩余物质已送往实验室做进一步化验检测。】

　　【钩铃一报告：于“半人马乐园”旋转木马处，发现女性死者两名，死亡原因未知，两人腹部、下体均已完全溃烂，并与所乘木马相互溶解在一起。】

　　【房宿三报告：于“拉马库斯云霄”过山车处，发现死者七名，全部遭利器切断脖颈而死。检测组法医鉴定指出，同排乘客死亡时间相同，但每排的死亡时间有所间隔，初步计算，间隔时间与过山车单圈游览时间相同。死者头部暂未寻得。】

　　【钩铃一报告：于“奇思妙想”颠倒屋中，发现男性死者一名，死因未知，被发现时身体扭曲变形，四肢粉碎性骨折，颅骨凹陷于腹腔内部，疑似由空中跌落并遭重物碾压身体。检测组在屋内搜寻到一份身份证件，但照片和文字内容均被未知物质侵蚀，无法辨认。】

　　紧接着，是几张实景拍摄的照片，画面内容触目惊心，仅仅只是观看，白玺就感到强烈不适，几乎要呕吐出来。

　　他赶紧放下文件，努力呼吸平静腹内的翻滚。但才保证张嘴不会吐出早餐，白玺便急匆匆地问道：

　　“报告，是不是少了一份？”

　　“没记错的话，天蝎一共进了四个小组？”

　　艾琳神色复杂地看着白玺，她并不想回答，但最终，依然缓缓点了下头：“……尾宿八组进入目标场地后，直接进入距离最近的鬼屋建筑进行搜索，他们曾短暂保持通讯，但我们很快就失去和他们的联系。”

　　“截止现在……仍无音讯。”

　　空气有片刻凝固，所有人都在那一刻顿了一顿，但又立刻恢复自己的工作。

　　又是一支……

　　白玺下意识攥紧了拳头：“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亲自带队，进入现场勘查，并搜寻失踪的天蝎队员，以及最先的那只搜救队。”艾琳声音坚定，但下一句又有所缓和：“现场情况未知，可能会出现危险，你只是热心市民，可以不用参与的。”

　　“我去。”白玺毫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