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他的生活，她的工作

　　白玺坐在桌前，电脑屏漆黑一片，鼠标、键盘也被收纳进支架，偌大个桌面，只留下一本十六开的破旧白皮书。

　　他靠着椅背，盯着这绘本，凝眸深思。

　　从公园里挖掘出这童年的涂鸦，白玺便急匆匆地赶回了家。他胡乱搪塞过急火的白凤曲，便逃也似地钻进了屋中，关门、熄灯、拉窗帘，做派神秘，只留下一盏台灯提供亮度。

　　这事儿从那人偶出现起，便透着股邪劲儿。

　　而当他找出儿时绘本后，事情的邪乎程度更是成倍提高。

　　由不得他紧张。

　　所以当他终于落座，却并没有立刻向白皮书伸出双手。他深呼吸，让自己做好面对一切的心理准备，然后在心底列出要做的步骤，尽可能有条不紊地检查这诡秘的绘本。

　　白玺起身出门。

　　他找出自己所能想到的全部工具，放大镜、格尺、PH试纸……一切有测量功能的道具，全都被他从家里翻了出来。白凤曲看着他翻箱倒柜，心里有些担忧自己这个弟弟是不是精神受了刺激，可试探着问了几句，白玺的回复一切正常，最终她也只能归咎于是白玺‘作家病’发作。她有心跟弟弟谈谈心，追着白玺进了屋，前脚还没跟进去，白玺直接拍门关闭，差点一脸撞上去的白凤曲气得跳脚，她有些抓狂地无声狮吼，白玺自然听不到，反倒是路过的花蛤，抬头一脸看智障的表情。

　　“看什么看，小心老娘撕了你！”

　　花蛤比较怕白玺，却不怎么怵自己的饲主，对于白凤曲的威胁无所畏惧，反倒后腿一蜷坐到地上，一副老老实实看戏的模样。

　　和弟弟说不上话，又吓唬不了自家宠物，对自己在家中地位产生危机感的白凤曲恨恨离开，心里在‘做个好姐姐’和‘重振话事人雄威’的想法间游荡，想着想着，人已经无意识地进了厨房，毫无所觉地热起了晚餐。

　　屋里的白玺，当然不知道白凤曲这一番遭遇。他刚刚用手头的测量工具，对这本书进行了完整测试，但遗憾的是，每一项测试结果，都和正常书籍别无二致，最多就是多了点时间的印记。

　　也就是说，这绘本书，从物理角度讲，毫无奇特可言。

　　白玺有点失望，但并不影响他研究继续。

　　他翻开封面，翻过扉页那个大圆，把绘有人偶的第一页重新展现在眼前。

　　【NO.01遗弃的人偶模特】

　　这几个稚嫩的手写汉字，就印在这一页的页眉处。

　　远去的记忆，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酷热的夏天，几个小小少年坐在老槐下，人手一根白花花的老冰棍，一边舔着手背上滴落的甜水儿，一边听着中间孩子王绘声绘色地讲述故事。那孩子王自然就是白玺，他编故事的天赋，从小便显露无疑，无论是大人们的闲谈密语，还是电视上的新闻动画，都能被他编成故事，离奇古怪的情节也都信手拈来。

　　他有太多的故事要讲。

　　自然有更多的角色要出现。

　　于是那一天，伙伴中的其中一个，忽然对白玺提议——

　　“我们把你的这些想法都记下来吧！不然你以后忘了，想不起来了，我们不就再也听不到了嘛？”

　　这个孩子是谁呢？白玺努力回忆，却始终无法让那张模糊的脸清晰，甚至于，除了当时也在场的兰博路和郁珂，白玺根本无法想起其他任何一个少年。

　　十二年的音讯全无，足以斩断任何羁绊。

　　好吧，这不重要。

　　白玺如此安慰自己。

　　重要的是，这个提议被小白玺认为‘棒极了’。他们找来了纸笔，交给白玺，就在那颗槐树下，绘制了这本奇怪的手册。

　　首先是序号。

　　其次是名称。

　　之后是图画。

　　最后是描述。

　　白玺按照这个顺序，仔细阅读这一页。

　　【NO.01遗弃的人偶模特】。

　　然后一张没什么美术天赋的潦草绘图。

　　最后是几行汉字简介：

　　【商场男性模特样子的怪物，防御力老强了，跑得贼快，会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打人，有人注意它，就会跑掉。所有人都注意它的时候，就变成木头人。】

　　【NO.01喜欢穿衣服，大人们说，不能脱它的衣服，因为它是商场的模特！但要是脱掉了，它就要打人啦！】

　　后面还画了一个小号的、穿着衣服的模特。

　　白玺心脏砰砰乱跳。

　　虽然是小孩子的胡言乱语，但每一个字，都被事实所印证。他盯着那个画工精奇的人偶模特，回忆涌上心头。

　　他不记得那时自己几岁，只记得那是一个周末的午后，母亲拽着自己去上商场买衣服。母亲拉着他，不厌其烦地走进一家又一家成衣店，但嫌麻烦的他，只想回家去看动画片，于是在等待母亲挑选衣服时，他盯着旁边一动不动的模特人偶，看着它诡异的五官，突然产生人偶打破橱窗的幻想——如果它们能在商场里发动袭击，我是不是就能回家？

　　这个“有趣”的想法印在他脑中，久久不能消散，以至于被小伙伴怂恿后，他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人偶。

　　‘是我创造了……它？’

　　这个想法让白玺有些混乱。

　　童年时的涂鸦，会变成现实？这真的可能吗？但如果我是它的造物主，它又为什么要攻击我？是因为我将它抛弃了吗？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又为什么是现在？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指使？还是说……这一切只是一个恶作剧？

　　纷乱的想法混杂在他的思维，一个接一个地冒出，又很快消失不见。

　　最后剩下的，只有那份蓬勃的好奇。

　　理所当然地，白玺翻到了下一页。

　　果不其然，又是一个编号，以及一个名字。

　　图片。

　　简介。

　　和第一页的版面一模一样，怪异程度也差相仿佛。

　　唯一不同的是，上面的一些笔迹，已经随着时间而消逝——他这才注意到，整本绘本，都是用铅笔书写的。

　　白玺不死心地往后翻了翻，不知为何，绘本越往后残缺的地方就越多，有的甚至连纸页都有所损伤，关键信息少了一大片，根本看不出名堂。

　　唯一能确定的，是绘本最后一页，上面的编号。

　　【NO.20】

　　也就是说，这古怪的绘本里，记载了二十个奇异诡谲的幻想。

　　如果剩余的十九个幻想，都和那商场模特一般可怕……

　　白玺头疼地捏了捏鼻梁，要是它们都跑进现实，那该怎么处理？

　　“就是有一天，不知道哪一天反正是有一天，这些怪物就‘嗷’地都出现了，那世界末日就来啦！”

　　他猛然睁开眼，这句话，就在他尘封的记忆之中。

　　如果怪物现身，则世界末日降临？

　　白玺瞪圆眼睛，蒙上灰霾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

　　那是他刚刚完成记录的时候，几个小伙伴被里面的内容吸引，吵吵闹闹地大开脑洞。那会儿正好赶上流行世界末日论，几个孩子干脆便预言，末日将由这些怪物带来，怪物们按照序号一个接一个出现，当最终的怪物现身，世界便将毁灭。而能够解救世界的英雄，便是他们几个孩子。

　　“我们，拯救世界？”

　　白玺喃喃自语，心底里，一种对冒险的渴望蠢蠢欲动。

　　“拯救世界前，要不要先吃饭？”

　　壮志凌云的白玺同学差点没被这声音吓死。

　　“姐、姐啊……”

　　他急忙转过身，就看到白凤曲站在门口，手里端着饭菜，表情嘲讽。

　　“呃，我又把心里想法说出来了？”白玺十分尴尬。

　　“一如既往。”白凤曲还记着刚才的仇，哼了一声，端着晚饭径自从白玺身边走过。怕姐姐的某弟弟急忙追上，这会儿也顾不上对白皮书的顾忌，直接把它扫到一边，给白凤曲腾地方摆盘子。

　　“看你也不打算出来，就在自己屋吃吧。”白凤曲放下粥和青菜，又端出盘排骨。

　　“啊……姐姐！”白玺看着佳肴愣了愣，他意识到白凤曲还在生自己失踪的气，赶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堆起笑容，腆着脸凑上去腻歪道：“那啥，姐，亲姐，我太爱你了，说真的我快饿死了，姐你对我太好了，我要没了你可咋活啊……”

　　“滚蛋，电话响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我来？”白家大小姐送上一记樟脑丸。她放下菜盘子，一抬头，正好看到没合本的白皮书：“你看什么呢？回来了也不出屋。”

　　“没、没啥，就是翻出来小时候写的小说，觉得挺有意思的，哈哈哈哈……”一提起绘本，白玺又紧张起来，一个箭步插入到白凤曲和绘本中间，挡住她的视线。

　　“小时候的书？”

　　白凤曲狐疑地盯着白玺，后者点头点得像只啄木鸟。

　　她眯着眼睛，探着头慢慢接近，白玺心里一紧，冷汗都快冒出来。

　　半晌——

　　最终，白凤曲还是没再继续追问。她又哼了一声，夹着餐盘，转身就走，但边走边留下了‘白老大’式的威胁：“你琢磨那些有的没的也就算了，可不准去搞什么邪魔歪道，前几天那都是幻觉，你要是再惦记，我就带你去看医生了。”

　　白玺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连连应承白凤曲，点头哈腰将她恭敬送走。

　　然后迅速关上门。

　　他扑回桌前，重新打开怪绘本，一页接一页地翻看。

　　白凤曲提到的那几次灵异幻觉，除了他第一次，在卧室窗外看到的不明人士，以及他最后一次看见镜中的另一个自己，其余的每一次，他都在绘本中找到了对应。

　　——比如说，他第二次在床底看到的手臂，就是一个乳胶质感的人偶手臂。

　　这会是一个巧合吗？

　　白玺咬了咬牙，如果自己随手涂鸦的怪物，都能变成现实，那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于是他翻到第二页。

　　【NO.02墟怨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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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的时间线上，有的人在忙着应付发小，有的人则蜷在沙发上逗猫，还有的人，在遥远郊区的某座建筑物内，忙碌于鉴定塑胶人偶的活体成分。

　　他的生活，她的工作，本是风马牛不相及。

　　但只是一次相遇。

　　生活和工作，便长长久久地纠缠在一起。

　　直到战争将他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