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年轻人撅着屁股趴在地上,脑袋盯着一旁的小母猫花蛤,每看几秒,便煞有介事地学着抬手、蹬腿。
旁边的花蛤一脸惊恐。
这年轻人姓白,单名一个玺字。这位小伙子未见得是脑袋有病,他现在单纯地在进行一个实验:以猫的视角、猫的习惯,尝试理解猫眼中的世界。
这个问题让白玺充满了好奇,他每次见到花蛤,都不禁去想,这个毛孩子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在它看来,自己是不是如泰坦一般威武霸气。
而每次看到白玺,花蛤总是会想,这个小老弟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究竟能不能胜任给自己铲屎的重任。
——当然,这两位的问题,大概永远也不会有答案。
花蛤倒是无所谓,可白玺很遗憾。
在这个一点也不刺激的世界里,他总是想去体验更加新奇的生活——哪怕是荒诞的、危险的,总比这个为生计奔波、赚钱养家的世界,来得更加精彩。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尽可能这么做的。
在无数的职业当中,白玺想要有趣的那一种。而在这个条件下,产生的有限选择中,作家,又是他所能达到标准的唯一选项。
不能在幻想世界里努力,就只能努力幻想一个世界。
——语出自波艾•希义。
今日份的幻想,白玺把目光锁定在他家养的猫咪身上。可以说,白玺是位非常敬业的研究人员,不管花蛤做什么,都照着学习——就连花蛤舔屁屁的姿势,都在折断老腰前尽可能模仿。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把花蛤惊得目瞪狗呆。它像是看智障一样瞪着眼睛盯着白玺,在确定这个铲屎的奴才有病后,默默地起身走到一边,背过身去舔毛,让自己冷静一下。
“嘁,傻猫,蠢死了,你懂个啥。”
虽然被猫鄙夷,但白玺丝毫不以为忤。他趴在地上,两只手交替伸出,像个软体动物一般扭腰前进。这个姿势,你也说不好他像猫还是更像蛇,反正肯定不像个正常人。
然后他前进的路线就被一双粉色小熊拖鞋挡住。
确切地说,是穿着粉色小熊拖鞋的好看女人。
“你在干什么?”
白玺抬起头,一脸认真:“我在寻找新的世界,不用上班就有罐头吃还可以整天睡大觉的那种。”
“那你找到了吗?”
白玺摇摇头:“梦的彼方还很遥远,年轻的我仍需努力。对了我得去看看厨房锅里的肉熟没熟——”
他刚爬向侧面,五根修长的手指就捏住了他的肩膀。
“你给我起来。”
白玺朝花蛤大喊:“哎,小老妹,老姐叫你呢。”
花蛤没有感情地看着他,尾巴悄无声息地绕住前腿,安静看戏。
“人家花蛤好好的,你别老往人家身上泼脏水。”写作白凤曲念作姐姐的生物单手掐腰,另一手轻松把他薅起:“今天又玩什么花样呢?你在地上跟个蛆似的,找屎呢?”
“淑女,淑女,都是文化人。”白玺一脸蛋疼,赶紧辩解:“我这不帮你打扫卫生嘛,你看我这地擦得多干净!然后顺便感受一下花蛤视角哈……”
白凤曲愣了一下。但她跟白玺多熟啊,立刻就明白白玺的意思。伸手把白玺拽过来,白凤曲一边拍打着他身上的灰尘,一边无奈地问道:“又在幻想大冒险了?”
白玺耸耸肩:“我这是挑战平凡,现代人的生活太枯燥了,找不到生命意义,多无聊。”说完哎唷一声,屁股挨了白凤曲重重一下。
“小混蛋,照你的意思,我赚钱给家里买吃穿医用,都毫无意义呗?”白凤曲气呼呼地问道。
“呃……”白玺自知失言,尴尬地闭嘴不谈。
白家姐姐哼了一声,倒没咬着这事儿不放,一边拾掇他,一边叹气道:“你说你,都多大岁数了,可不可以实际一点?我现在是可以照顾你,可你将来总归要结婚的吧?到时候买房买车生孩子,你现在这每个月一千几百的,够干什么?”
“你喜欢写作,我支持,你想用它来谋生,我也没意见,但你也不能总写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承认你想象力天马行空,但不是有那句话吗,艺术来源于生活,你写东西太不切实际,也不关注角色情感,哪有人看啊。成天打打杀杀,这年代谁有这经历啊,谁能有代入感……”
一听见白凤曲老生常谈,白玺翻了个白眼,默默地起了身。正好那边花蛤又在喵喵地讨食,白玺二话不说,起身去橱柜拿猫粮。
白凤曲扁扁嘴,自己这个弟弟,实在是说不动。
“唉,你看你多好,每天不愁吃不愁穿,没准儿还净是刺激。”手里干着活,白玺嘴里还闲不住叨叨,一边往食盆里倒,一边还在慨叹:“就没有什么找上门来的冒险嘛?”
白凤曲正想换个话题,缓解一下气氛,听到他自言自语,忽地想起来:“你前两天不是见鬼了吗?算是找上门的吧?这还不够刺激?”
白玺怔了一下,还差点倒撒了小饼干。
他知道白凤曲不是在揶揄自己,因为阿姐说的,的确是真的。
事情还得从半个月前说起——
除了自己幻想世界,白玺还喜欢看书,寻找书中的冒险。如以往一样,阅读将近四十分钟,白玺放下书本,抻了个懒腰准备休息休息。筋骨扯开那是特别舒服,白玺刚放下手,一睁眼,冷不丁瞧见正对着的窗户外,站着一个东西。
虽然因为背光,白玺只能看清轮廓,但那毫无疑问是个人。
那张脸上,绿幽幽的一双眼睛,定定地盯着白玺。
要说白玺脑袋有没有毛病,那不知道,但他一定不是正常人。换了别人,早就吓得冒冷汗了,他可倒好,“嘿哟”一声兴奋跳起,像见到老友似地快步冲过去,还热切地跟人打招呼:“您哪位啊?从哪儿来呀?有事儿找我嘛?有事儿您说话啊……”
他这边碎碎叨叨,对面那人却毫无反应。眼瞅着白玺都冲到窗口了,外屋‘咣当’一声关门,白玺下意识转头,遥遥看见门口家姐回来,再转回去的时候,窗外已经空无一物。
白玺急忙扑过去朝外张望,窗外风声呼啸,踪影皆无。
后来他把事情和家姐说了,姐姐却根本不信。归根结底,她就一个问题:他们家住十六层,外面哪来的人?
“那就是个错觉。”白玺叹了口气,“你不也说了嘛,咱家十六层呢,可能就是个高空作业擦玻璃的。”
白凤曲想了想:“那你后来看到的重影呢?还有那些奇怪的东西?啊,对了,还有那天晚上,你自己一个人在客厅嘀嘀咕咕,不也是看到啥了吗?”她说这话时无比自然,好像自己家里发生这些灵异事件,她完全可以接受。
“重影啊……”白玺伸手拧着钙片瓶,心思回忆到几天前。
前几天的时候,确实怪事频发。每隔一段时间,他就看东西重影,一个的变成两个,两个的变成四个……有时候打一行字,突然就变成了两行,可当他退格删除的时候,却发现这两行字要分别删除……
这还不算,有时候,他还会在突然的时候看到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他关灯睡觉,却在光线消失的一刹那看到床底的胶质手臂,开灯后却空无一物;又比如非常恐怖谷的布娃娃,在他整理屋子时突兀出现在书架上,又在他眨眼间消失……最神(kong)奇(bu)的一次,晚上他去拉客厅里落地窗窗帘,直接就见到位新朋友。
窗帘后面的角落里,一个小丑静静地站着,黑夜月光下,惨白的脸上,狗眼一般的诡异双瞳死死地盯着白玺。
白玺当时没凑近,但也没落荒而逃,就站在那儿,一句接一句地跟小丑唠嗑,直到后来手机响起,他才转开半秒注意力。当然,一如之前的异样,等白玺再抬头的时候,他既没有再看到窗帘后的小丑,也没有接到那通电话。
一切都是幻觉。
“唉,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我都快想魔怔了。”白玺摇了摇头,无比落寞。
白凤曲更加无奈,普通人一辈子可能都碰不上的灵异事件,到白玺这儿全都不值一提,以她那有限的想象力,实在想不出,究竟什么能让白玺感到刺激。
“嗯……钙片,牛磺酸,微量,都给了。”白玺拾掇完猫,直起身子看了看挂钟。白凤曲顺着回头看了一眼,恍然道:“你不是说要出去?到时间了?”
白玺“嗯”了一声,晚上他和朋友有约。
“锅里真炖着肉,你饿了就吃啊。”
家姐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放心,饿不死。”
白玺讪笑,转身进了厕所,打算在出门前洗把脸。
用凉水冲了冲,清冷的感觉让他精神一振。白玺擦了擦脸,抬手把毛巾挂回去,整个人忽然怔住。
他正对着的那面镜子里,卫生间的布置一目了然。淋浴,座便,洗衣机……卫生间里东西一应俱全。而要说白玺的惊奇,也不是因为镜子里多出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恰恰相反,镜子里的卫生间少了一件东西。
——白玺自己。
他疑惑莫名,抬手去摸镜面,入手感觉冰凉光滑,确实就是普通的镜子。
可这是怎么回事?
忽然间,一个人影从镜中闪过,白玺下意识收回手。他眯着眼睛仔细辨认,随即眼睛瞪圆——松散头发、白皙皮肤、额上疤痕,那样子分明就是白玺!
“我这是……影像延迟了?”
然而这个想法,立即便被现实击破。
镜中的白玺,并未如他一般直视前方,而是在四处张望,最后,目光才落在镜子外头的白玺身上。
镜中白玺呼出哈气,在镜面上写下三个字。
手上,还拿着一件物品递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