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你们是我兄弟

  五班寝室。

  凌晨5点半,天还在蒙蒙亮。

  “啪”,寝室的白炽灯就被人打开了。何青峰感觉自己的眼睛面前有一阵红光闪过。他下意识的用手遮挡住了眼睛。

  “起来了,起来了,磨被子了。”吴浩有些嘶哑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这也难怪,作为一班之长,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让这些新兵如何在短时间适应这样的一日生活制度。

  “哟,这是谁啊?”吴浩坐在床上,虽然睡眼惺忪,但却看得真切,那个一直空着的铺位,有人睡在了上面。

  他这么一说,本来懒洋洋的新兵们全部都把目光集中到了何青峰身上。

  何青峰昨晚回来的时候,大家都已经睡了,寝室里,谁会去在意一个起夜的人呢?

  “班长。”何青峰慢悠悠的起了身,用手揉了揉眼睛,自己在医院里躺了这么些天,生物钟多少有些时差。

  “嗯,还知道我是你班长,说明你小子脑子没震坏。”吴浩轻轻的哼了一声。

  何青峰一听吴浩洗刷他,立刻笑着说,“咱们班就一个班长?谁还能不知道?大学读不读没关系,班长不能不认识。”

  吴浩心里一楞,这小子住了几天院,把脑子弄开窍了?

  所以说,脑子有时候要经常敲打,才会有记性。

  何青峰在夜总会和人搏斗,勇救风尘女,住进医院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培训团;但俗话说,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他不假外出,喝得烂醉的故事,更是人尽皆知。

  传得兴起,人们甚至恨不得将这个故事的桥段直接改为小新兵夜不归酩酊大醉,风尘女遭打劫拔刀相助。

  更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战友,悄悄跑到吴浩耳边告诉他:“浩子,小道消息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班何青峰这小子肯定要被退兵。”

  “而且……”

  “而且什么?”吴浩睁大了眼睛。

  “唇亡齿寒,何青峰招惹了大人物,你们刘队也难逃处分,但关键是你,团部这回不让你打背包回原中队,也要给你狠狠记上一笔。你那提干的事……”

  这是吴浩绝对不能忍受的,当兵六年,荣誉无数,本来支队已经定了,他带兵回去,就要参加保送生军校考核,不出意外,明年这个时候,他就可以换上学员牌,风风光光的去军校学习,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是多少战士梦寐以求的愿望。

  可现在,因为何青峰。对,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无名小子,打了自己不说,还擅自违反纪律不假外出,闹了个轰动事件,自己唾手可得的前途,忽然间变得命悬一线,生死未卜。

  作为一个从农村出来的孩子,他每天担惊受怕,生怕团部哪一天突然宣布他的处分决定,连同那即将到手的保送生计划,随之破灭。

  吴浩每当想到这里,心里就恨得牙痒痒。

  “你敢毁了老子的前程,老子就毁了你。”

  人在没有指望的时候,往往会这么想,而且也会这么做。

  吴浩思来想去,还是去找了刘平,在他心里,刘平和他虽然一个是干部,一个是战士,可他们都有共同的利益,那就是,刘平想提一级转业,而他想升一级上军校。

  况且,他是刘平带的兵,在这之前对他的印象都不错。

  谁知刘平听了之后却厉声反问他:“你是听谁说的?乱传小道消息,你们的心思成天都用在这上面了。”

  吴浩神情焦急的说:“刘队,您都不好了,我还能坐得住吗?要不是何青峰那小子处处和我们作对,挑战权威,哪里会发生这些事情,我们老家有句话怎么说的?覆卵之下安有完巢?”

  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吧,笨蛋!

  刘平指着他说,声色俱厉:“小子,我警告你,论起当兵的资历,你得叫我叔叔,该怎么做,老子比你心里有数。”

  吴浩满头大汗,连连称是。

  但随即他声泪俱下:“刘队,大哥,您是我的老领导,我新兵就是您带的,这么多年,我吴浩是个什么样的人,您最清楚,这回您真得帮帮我,您不帮我,我这处分一下来,提干的事情也就黄了啊。”

  刘平眼里立马闪着阴厉的眼神,他何尝不知道吴浩对他忠心耿耿,这小子六年前,自己就带着,一步步看着他走到今天,虽说平时就爱在新兵面前耍个横,贪点小便宜,但终究鞍前马后,对自己言听计从。

  部 队里,忠诚是关键,离了这个,其他的免谈。

  “我知道了。”刘平淡淡的说,“屁大点事,不用担心,你是我兄弟。”眼神里,立刻恢复了冷漠。

  此时,面对何青峰这样一个即将要被退兵,还在耍嘴皮子的人,吴浩心中除了冷笑还是冷笑,“你以为自己是根葱,实际被插进了猪鼻子,还装得挺象,我看你能撑到几时?”

  何青峰没有理会吴浩,这个手下败将,只会在后面扇阴风,点鬼火,真正出来叫战,瞬间又被干趴下了,他弄不明白,这样一个外强中干的人,怎么会被指定当班长?

  难道团部不怕这一个班的人都变成他那样?

  “郑田呢?”何青峰看着小胖子空荡荡的铺位,心生疑惑,自言自语。林勇不是告诉过他,郑田已经出院了?敢情这家伙还没有回来?

  “哼?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抗揍?”吴浩在一旁磨着被子,略带嘲讽的说,“人家不是运动员。”

  “叽”

  正说着,楼道内一阵尖厉的哨响。

  “集合。”

  “快快快,都他妈快下去,别理了。”吴浩急忙赶大家出门,楼上楼下都是睡眼朦胧的新兵,大家堆积在楼道内,一时间拥挤不堪。

  “三中队的都有,听口令。”刘平在寝室下面的一块空地前集合队伍。

  当他看到五班的排头兵时,不自觉的愣了一下,但随即拿出花名册开始点名。

  “……”

  “何青峰”

  “到”

  听见这声,中队所有新兵都转过头来,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有好奇,有惊讶,有不解,有疑惑。

  “他不是在医院躺着吗?”

  “听说他把黑社会打成了脑震荡。”

  “听说他在医院还勾引了一个女护士。”

  ……

  越传越邪乎。

  “出列。”刘平面无表情的说道。

  何青峰侧跨一步,走到队列外。

  “你的伤刚刚才好,还在恢复期,不适宜跑步。”刘平拿着花名册,抬头平静的看着他,“就在旁边站着吧。”

  队列里还在议论着什么。

  “吴浩。”,刘平叫了一声,“出列带操。”

  “到”,“是。”吴浩目视前方,腰板一挺,一个漂亮的跨步出列,一声大吼,把队列里的目光又集中到他那里来了,大家纷纷猜测今天吴浩是不是打了鸡血。

  “全体都有,向右转。”

  “跑步~走”

  臃肿的队列开始移动。

  “一二一,二,三,四。”操场上喊声震天,口号声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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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饭之前,何青峰照例拿着扫帚打扫厕所,厕所里已经有三个新兵在扫地了,他不在的这几天,同班的几个新兵在吴浩的施压下,把厕所用草酸、洁厕剂刷得干干净净,大家看到何青峰来了,都松了一口气。

  有人说:“英雄哥哥诶,你终于回来了,你不在的这几天,都快把我们弄死了,厕所早中晚一天刷三次。”

  有人说:“上周我们二楼的这个厕所是培训团星级厕所。”

  “喏,你看。”那人指着厕所门上的红色小锦旗,印着一颗小小白色五角星。

  “还给你了”一个新兵把刷子往何青峰手里一扔,“吴班长交待了,厕所一定要弄干净,保住家中红旗不倒,再去争外面的彩旗飘飘。红旗要是没了,大家都跟着遭殃。”

  何青峰一愣,“遭什么殃?”这个他还是头一回听说。

  “你不知道刘队说的吗?一人生病,全家吃药,卫生弄不好,大家全部都要受罚。”

  新兵一脸哀怨的说,“那天一班,就因为窗台上被刘队带着白手套,摸出了一点灰尘,结果班长带着他们班10个人,就开始全副武装跑5公里,有人直接累瘫了。”

  “那怎么办?人有三急,我不可能把厕所门锁了不让人进来吧?”何青峰反问道。

  “那我怎么知道,我们几个这几天除了自己的卫生区,还来招呼你的这块自耕田,已经够累了。你放过我们吧。”每个人都一脸愁容。

  还有人说,“像我们这样体能、业务技能平平的人,还是好好挣操勤分,评个优秀士兵,结束分配的时候能够到好点的地方。”

  何青峰立马问道:“那这个红旗换来的操勤分,是我的,还是你们大家的?”

  “当然是我们的了。”一个瘦小的新兵叫了起来,没记错的话,他叫董兵,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瘦的跟个猴似的,眼里滴溜溜的闪着精光,“你还在医院住着,单间一住,小酒一喝,英雄称号一挂,美女护士伺候着,再把操勤分给你,我们还混个屁啊?”

  “不过,你别说,我们还真羡慕你,我也想去住几天。给我们说说你发生的事,他们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董兵脸上充满期待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何青峰心想,没有理会他的话。

  “问你呢,哥们。”董兵有些急躁,催促道。

  他马上换了一副笑脸,“哥几个听说我说三点,第一,功劳是大家的,我何青峰不敢贪恋半分,只是大家都知道,红旗目前只有这一面,也就是说,这是吴班长最看重的一面,现在每个中队,每个班都在争红旗,争到红旗,就可以加操勤分,操勤分也的确是个好东西。”

  “那又怎么样?”董兵有些疑惑的看着他,眼里依旧闪着光。

  何青峰咽了咽口水:“第二,我不在的这几天,大家帮我打扫卫生区,我很感动,但同时,我也在思考,我出了这么大的事,操勤分肯定是完蛋了,别说还剩,扣成负分也有可能,所以我是不打算争了。

  “你不争可以,关我们什么事?”董兵有些不耐烦。

  “别急啊,老弟。”何青峰笑着说,“第三,你们说刘队讲究一人生病,全家吃药,难保你们走了之后,这块卫生区的质量不会下降,你们想啊,你们三个人每天做才能好不容易拿到流动红旗,要是现在我一个人做,那会怎么样?正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大家不还得一样去跑五公里或者受罚吗?

  与其这样,不如我不要这个操勤分,把它分给你们哥仨,卫生我和你们一样打扫。这样既避免了受罚,红旗又保住了,大家有利可图,工作量还下降了,等到下个月卫生区轮换了。咱们也不用费这个事了。”

  大家面面相觑,董兵开口说话了:“你倒是会想,那我们还有卫生区呢,谁来帮我们呢?”

  “嗨,你们的卫生区能有这个难弄吗?”何青峰又笑了,心想,这帮死脑筋,不开窍啊。

  “就拿你来说吧”他指了指董兵,“你那学习室,三天扫一次,门窗一关都不会有灰,还不用时时担心别人瞄不准,洒在地面上。”

  “况且,你们知道的”,何青峰神秘的说,“我现在是公众人物,众矢之的,你们的卫生区谁会去仔细查?”

  这么一想,也倒是,既然上面对红旗这么看重,而且处罚又这么严厉,那么这样做,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反正上有对策,下有政策,人都是为自己,也不是全帮他何青峰。

  “那行,就这么说定了。反正操勤分你也不要了,这是你说的吧。”董兵转着小眼睛,如同一个精明的商人。

  “我说的,我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青峰咪笑着。

  董兵叹了口气,“不要操勤分,你这又是何苦呢?”

  何青峰笑了笑:“你们是我兄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