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流浪者动情的自白引得庄衍心头一震，那瞬间他甚至以为拉兹的抱怨是冲自己而来。

　　“庄队，你仅离开了不到四小时。”

　　至此，庄衍才发现顾辛就靠坐于松软的羊皮沙发里，眼下他略显无力的语气以及慵懒的姿态形象诠释了‘半截身子已入土’的感觉。

　　“四个小时足够我备好能将你打入铁牢的证据了。”

　　当居高临下的庄衍用睥睨一切的目光俯视顾辛时，后者则以无所畏惧的笑容作为反击，僵持之余，顾辛毫无征兆的发出了喟然长叹。

　　“打住，别在我面前唉声叹气的博取同情，告诉你！我庄衍今天之所以能稳坐此位全凭有张铁面。”担心对方的消极情绪会影响自己的判断力，庄衍二话没说先给自己戳了针强心剂。

　　“能陪我喝两杯吗？在此期间，我会如实回答你所有的问题。”面对不近人情的来客，顾辛兀自维持着主人礼仪。

　　事到如今，庄衍坚信自己手中的铁证不可辩驳，于是他便解开外套的扣子且一屁股坐在了嫌疑人对面：“开始吧！”

　　“2010年，我在英国被确诊颅内长了一个肿瘤，当时医生考虑到长在我脑子里的胶质瘤位置不好只能建议前期保守治疗。”顾辛轻描淡写的道出了自己身患绝症的事实：“中国人讲究落叶归根，所以移民前我特意留下了这处房产作为最终归宿，在我得知自己命不久矣后，我便瞒着儿子办理了回国手续。”

　　“有道是‘滥杀无辜者必遭天谴’，虽然你患病在先仍不值得同情。”庄衍正色道。

　　常人听到如此刺耳的歹话定会暴怒，但顾辛的反应却不然，眼下他非但没有面露愠色、甚至还以颔首表示认同庄衍的观点。

　　“回国后，我毅然摒弃了过去那种物欲横行的生活，说来人的观念真的很奇怪，就拿我举例吧，我穷尽一生努力改善生活条件，可到了‘油尽灯枯’时才恍然觉悟：原来自己拼命争取来的无非是尘世俗累。”顾辛黯然说道：“一生空抱一生愁，千年可有千年寿。”

　　“既然你已经决定追求那种闲云野鹤的生活状态，却又何故让双手沾染罪孽。”

　　“三年前的春天，我在公园涂水粉画，没多久我身边便出现了一位蓬头垢面的姑娘，而她似乎很喜欢我的画，事实上，无论什么作品最难得的就是有人中意它，所以待我完成那幅画便将其送给了对方。”

　　顾辛告诉庄衍：自己口中蓬头垢面的姑娘就是智力只有十三、四岁的封雪飞，顾辛以为一次寻常的邂逅不会再有下文，谁曾想一周后当他再次回到那个地方、甚至连画架都还未撑开，封雪飞便急匆匆的将一个皱巴巴的袋子塞给了他，待封雪飞跑远，一头雾水的顾辛才打开了手中的袋子。

　　“雪飞塞给我的是一叠碎票子，其中不乏一角、五角、一块这种小面额钞票，事后我大概数了数，那笔钱有五十多块。”话到此处，顾辛的眼眶里泛起了泪光：“我猜她一定在那里等我了很久。”

　　“后来呢？”庄衍显然被顾辛的故事打动了。

　　“后来我经过多番打听终于找到了雪飞，那时我才知道她原来是当地乞丐头子的女人，而雪飞之所以愿意呆在那个丑陋、蛮横的地头蛇身边仅仅是为了填饱肚子。”

　　听闻此言，庄衍突然想到了那句‘饱汉不知饿汉饥’，为了不让嫌疑人察觉自己心生怜悯，庄衍佯装镇定的摸出烟并将其点燃叼上，而他的这一举动使得顾辛露出一抹蔑笑。

　　“随后的半年里，我常常会去公园画画，当然，你可以将其理解为醉翁之意不在酒。”说话间，顾辛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只烟灰缸且放在了庄衍面前：“在此期间，我发现自己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心无邪念的姑娘，于是在一个漫天飞雪的傍晚，我以万元为其赎了身，当晚她终于如愿扔掉了‘疯丫儿’这个难听名字。”

　　顾辛表示自己与封雪飞的同居生活是他此生最幸福的时光，此女虽然智力不高，但她的身上不乏三十岁女性特有的魅力，事实上，在顾辛眼中封雪飞的单纯更显珍贵。

　　故事讲到这里，顾辛缓缓坐直了身子并给自己面前的香槟杯里倒入了酒，不过他却未急于享用这杯美酒：“我是真不知雪飞还有一个九岁的女儿身陷魔窟，我若早知道肯定会把她一起救出，如果时间能退回去让我弥补这个失误，那后面的一系列乱事便不会发生。”

　　“2013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话到此处，庄衍如法炮制的拿出口袋的录音笔放在了顾辛面前。

　　“她死了！是我导致的！”

　　“封雪飞到底是怎么死的！”庄衍一字一顿的说道，此时此刻，他想到了林枫。

　　不敌庄衍的施压，顾辛惨然一笑且黯然说道：“那年国庆我带雪飞去游乐场，就在我为其买棉花糖的空档她突然跟着一个小姑娘跑开了，我找到雪飞时那姑娘已经被吓坏了，因为此事，雪飞也失去了游园的兴致，当晚回到家，我发现心事重重的她会盯着电视机发呆，那晚我要是能多关心雪飞一下，或许她就不会半夜偷偷溜出去。”

　　“她是去找女儿了？”

　　“没错，我不知道那天晚上雪飞是否见到了自己的孩子，不过等我再见到她时，人已是一具浑身冰凉的尸体了。”顾辛幽幽说着：“后来警察告诉我，雪飞是在与几名乞丐撕扯的过程中失足摔下了楼梯，我、我再见、她的时候、雪飞她、浑身是血、已经死了、人就那么没了。”

　　看着捂着脸、情绪崩溃的顾辛，庄衍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琢磨了片刻后，他将那杯冒着气泡的酒递给了顾辛：“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闻言，顾辛抬头望了庄衍一眼，而后他将目光定格在了那杯酒上：“庄队，你是个好人，感激上苍让我这个将死之人在最后时刻遇到了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前话罢了，顾辛颤颤巍巍的接过了庄衍手中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