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闷之下李子杰跑出了门口透气,程巧云刚想追出去,房间里男人哼哼唧唧的说要喝水,她又赶忙去倒水。
李子杰只是想透个气而已,并没有跑远,在楼下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觉得没有那么愤怒了。
结果他睁眼一看,不远处有个女人正朝自己走来。今天并没有雨下,但她手里却拿着把伞,伞柄上挂着金色的铃铛,即使在暗夜里也仿佛闪耀着光芒。
那女人走到他面前,李子杰认出了她,正是今天在警察局里对他笑的人。
君无颜将手里捏的一张纸递给他,男孩一时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没有接。
“这是你父亲的检查单子,你不看看吗?”君无颜微笑着道。
李子杰还是没有动,在他心里,也许根本没有看的必要。
君无颜也不在意,随手将检查单子扔在了地上。
“单子我可给你了,记得提醒你父亲,别喝酒了,也别动怒,不然容易爆血管。”说完她盈盈一笑,转身就走。
李子杰闻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忙开口叫住君无颜。
“等一下,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君无颜回头,指了指地上的单子。
李子杰犹豫了一下,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把单子捡起来,借着身后楼道里的光看了一下。上面一些专用的医学术语他看不懂,但是血管破裂这几个字他还是明白的,手指在‘风险’二字上面轻轻的抚过,男孩抬起头来,却已经看不见那个女人了。
他把单子紧紧攥在手里,望向刚才那个女人站着的方向,突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把单子撕碎了扔在垃圾桶里,这才回家。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像往常一样,男人下了班回来就抱着酒瓶子不撒手,程巧云因为劝他又被打了几顿。那天的检查则不了了之,男人本来就没受什么大伤,又见儿子最近几天乖巧无比,连他打老婆都不管了,以为这孩子已经怕了,索性也不理他了。
谁也不知道,最重要的一张单子,已经被李子杰悄无声息的毁掉了。
有时候杀死一个人,也不一定需要动刀子,只要保持沉默就可以了。
男人的血压本来就高,还特别喜欢喝酒,喝完酒就撒酒疯,有事没事就爱生气,一生气血压更是蹭蹭的往上涨。
这天晚上李子杰放学回到家,看见那男人又在打程巧云,他只是看了一下,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过来拉架。
程巧云见他直接越过了自己回房了,心里竟隐隐作痛,往常儿子看不过眼总是会来拉一下,丈夫看在儿子的面上也不会打的太过分。可现在儿子却根本不理会她了,这比打在她身上的拳头还痛。
李子杰背靠着门,直到听不见外面的响才松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男人如雷般的鼾声便响了起来。他知道男人睡着了,于是打开门准备找些吃的。
“子杰,饿了吧,妈给你留饭了。”程巧云见儿子终于出来了,笑着迎上去,这几天儿子不管是对谁都很冷漠,别说搭理她了,多看她一眼都欠奉。
李子杰抬眼看她讨好自己的样子,终究是有些不忍,于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程巧云听见后简直快喜极而泣了,高高兴兴的给他张罗晚饭。
香浓的鸡汤被温在了锅里,程巧云端出来给儿子补身体,这还是从丈夫那份里抠出来的,她自己可舍不得喝。
李子杰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把鸡汤推给了她。
“太油了,我不要,你喝吧。”说完他便自顾自的吃了起来,只留程巧云在一边默默的抹泪。
知道是儿子关心自己,她把鸡腿夹了出来放进儿子碗里,自己把剩下的汤喝了。
不巧,男人醒了口渴自己爬起来找水喝,正好看见她在喝鸡汤,顿时怒火中烧,随手抄起一只拖鞋就砸了过来。
“好啊你个臭婆娘!老子在外边辛辛苦苦干活,你什么都不会还敢喝鸡汤?老子我让你喝!你个懒婆娘臭婆娘!娶了你老子倒了八辈子的霉了……”他嘴里骂骂咧咧的,手上也不停,直把程巧云打的趴地上了为止。
李子杰就坐在一边,静静的观看全程,他既没出声也没动弹,只不过在男人打完了之后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男人被他看的愣住了,他总觉得儿子看自己的眼神,特别的奇怪,以前他的眼睛里都是愤怒,现在,却什么也没有。
就像在看一个物件似的。
闹不懂那孩子啥意思,男人揉了揉太阳穴,他总觉得最近几天头有点晕,不然平常他可是能打一两个小时的,今天半个小时都不到就觉得不对劲了。
晃晃脑袋,好像还是很晕,男人归结于酒喝多了,也没往其它地方想,于是恍恍当当的又跑回去睡觉了。
程巧云坐在地上,刚才被踹了一脚肚子,这会正疼着呢。一抬头,就看见儿子正在看自己,她尴尬的扯了扯嘴角。
“开心吗。”
程巧云闻言一愣,仿佛没听懂儿子在说什么。
李子杰却不再理她,自顾自的洗好碗,收拾好餐桌,然后回房写作业。
由始至终,都没有试图来拉程巧云一把。
因为儿子一句话而心神不宁的程巧云,在睡觉的时候完全没发现,平日里鼾声如雷的丈夫,不知何时没了声音。
早起的时候程巧云罕见的发现丈夫竟然还在睡,她试着推了推,没推动,而且男人身体有些凉,不过她也没在意,毕竟现在已经入秋了。
程巧云见推不醒丈夫,想起今天丈夫轮休,于是干脆自己先起来了,等做好了早饭,男人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没动。她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伸手摸了摸丈夫的额头,冰凉冰凉的,再抖着手伸到鼻子那,已经没有了呼吸!
意识到丈夫可能死了,程巧云当即就吓软的脚,好一会才想起要打电话。
一时之间手忙脚乱的,给七大姑八大婶的打了好几个电话,等小叔子赶过来后才张罗着去医院。
医院检查后,直接给开了死亡报告,死因是脑溢血,大概凌晨的时候男人就发病了,结果程巧云当时精神恍惚根本没注意丈夫跟平日里不同,生生错过了最佳的抢救时间。等她早上醒来的时候,男人已经没有了呼吸,早就死透了。
乍一听到丈夫已经死了,程巧云觉得天都要塌了,男人不过是个大巴司机,平日里工资大部分买酒喝了,积蓄本就不多,接下来还要办丧事,她一个女人家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幸好他们家住的房子早就买断了,不然母子俩大概连住的地方也没有了。
最后遗体直接被拉到了殡仪馆,來吊唁的人不多,大部分是运输队的同事,亲戚们来了小猫两三只,估计是怕被他们缠上吧。
李子杰又见到了那个女人,在殡仪馆里,他听见旁边的工作人员叫她老板。
君无颜也看见他了,等人少了就向他招招手,那孩子屁颠颠的就过来了,可乖了。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
“不知道也可以慢慢想的嘛。”君无颜笑眯眯的说,伸手摸了摸男孩的头。
李子杰被摸的一瞬间险些哭出来,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温柔过,程巧云只会对着哭,要不然就是抱着他哭,在他的童年里根本没有温柔这个词。
“还是个孩子呢。”拍拍他的脑袋,君无颜伸出一根手指挡在嘴巴上,小声的说:“记住哦,不要说。”
那孩子乖乖点头,也伸手在自己嘴上做了个拉链的动作,然后两个人捂着嘴轻轻的笑了。
程巧云正在找儿子,结果看见了两人在角落里捂着嘴笑,这让她觉得很不舒服,这个女人来历不明的,儿子怎么会认识她的?
想了想,她也没惊动两人,悄悄的回了灵堂,过了一会李子杰也回来了,眼角眉梢都是放松,一点悲伤都看不见。程巧云盯着儿子看了半晌,突然想起自丈夫死后,他好像一滴泪也没有流,最多也只是面无表情的发发呆。而现在则更离谱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心情不错。
她觉得儿子的心情可能跟刚才的女人有关,于是起身在周围转悠了一圈,结果并没有找到那个女人。
此时的君无颜早就回到了四合院,哪怕她把殡仪馆翻个个也不可能找到她。
程巧云百思不得其解的回到了灵堂,见儿子乖乖的守在那里,她也只能暂时当做不知道了。
三天的守灵很快就过了,因为天气转凉所以程巧云也没有花钱租冰棺,只停灵三天就把人火化了,在拿到骨灰盒后程巧云还有种做梦的感觉。
曾经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原来死了之后也就只剩下这么一把灰了呀。
曾经把她按在地上的那只大手,还有不停猛踹她肚子的大脚,如今也只剩怀里的这一盒子灰了,再也不会打她了。
真好,再也没有人能打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