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金樽玉苑是个新小区，离市区不远，房价却没有市区里那么高，建好三四年了，入住率也颇为可观。

　　赵宇是两年前来到这个小区当保安的，众人都说他热情，乐于助人，做事细心，是个好人。

　　不过最近几天这个好人并不开心，因为小区里进贼了！后门这一片几乎每一栋楼都遭了贼，而赵宇正好负责看守后门，小偷偷东西的时候也正好也是他值班的时候！

　　然后大家报警排查监控，在最快的时间内抓到了小偷，而小偷正是被赵宇放进去的一个收破烂的男人！

　　赵宇也因此被当众责骂，想他一个快五十岁的人了，还要被一个小他二十多岁年轻小伙子骂，心里怎么想都不舒坦。因为平时里这些收破烂的大家都还挺欢迎的，这样大家不用出小区就能把家里的破烂卖掉，收破烂的也乐意来小区里收，因为价格可以低一点，明明是双方皆大欢喜的事情嘛。

　　他就不明白了，又不是他一个人放收破烂的进去，大家都放，咋就他放的那个出问题？

　　不管他是怎么想的，他负责的地方业主家进了贼那他的责任肯定是逃不掉的，要不是自己平时人缘好，做事认真，公司早把他开除了。就连平日里有说有笑的住户们也意见颇大，话里话外揣测他是不是跟贼勾结了，不然咋专挑他上班的时候来偷东西？幸好如今网络支付发达，家里都没放多少现金，不然这损失可更大了。

　　赵宇觉得自己心里有苦说不出，中午就喝了两口酒，上班的时候还带着微醺的酒气。

　　刚巧这时小区路口来了个姑娘，一个男的见她就要拐进小区了忙上前几步抓住女孩的手，还一口一个媳妇儿的喊。

　　“媳妇儿我错了，跟我回家吧，我以后再也不赌了。”男人力气大，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女孩往外走。那女孩仿佛被吓到了，惊恐的大喊，说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路过的行人纷纷围过来，男人解释自己以前爱赌把家底输光了，老婆也跑了，这次来城里就是为了找回老婆的。可是女孩一听挣扎的更激烈了，口口声声自己不认识这个男人。

　　结果男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媳妇儿，我是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跟我回家吧，孩子还那么小你怎么忍心离开我们！”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女孩尖叫：“我还是个学生！谁跟你有孩子了！你放手！”

　　一旁看热闹的赵宇坐不住了，他赶紧跑过来劝女孩。

　　“你老公都跪下来求你了，再大的气性也该消了，再说了孩子有什么错呢？”赵宇苦口婆心的劝着，在他看来男儿膝下有黄金，都肯跪下来了，说明肯定是愿意改了的。

　　围观的人闻言，也觉得有些道理，于是纷纷开口劝女孩跟男人‘回家’。

　　只是那女孩瞪大了眼睛盯着赵宇，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含着泪水无声的挣扎。

　　赵宇喝了点酒，本来就眼花，现在只觉得眼前的女孩咋这么眼熟呢？可仔细一看好像又不认识她。

　　地上的男人得到了赵宇的支持立刻爬了起来，拉着女孩就想走，路人有的迟疑有的无所谓，还有个男生见女孩一直挣扎着，于是偷偷报了警。

　　那女孩被拖走前深深的看了赵宇一眼，那一眼竟让赵宇整个人如坠冰窖。

　　君无颜站在街对面，看见男生报警后默默的收起了手机。

　　看热闹的人已经散去，赵宇却站在原地很久，久到被秋雨打湿了衣襟，这才回过神来，坐在狭小的保安室里发呆。

　　外面又下起了雨，天色也渐渐黑了起来，小区里的路灯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起来。

　　嘀嗒的雨声把赵宇从失神状态中惊醒，他一看周围不知道何时黑了起来，平日里这个时候还挺热闹的，大家吃饱了饭走出来散步，可是今天，一个人也没有。

　　大概是因为下雨了吧，赵宇想。

　　可是太静了，静的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然而远处的灯光跟不知道哪儿飘来的音乐声又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

　　他又走出来，四处瞧了瞧，是真的没有一个人在外头，就连外面的马路上也没有车经过。

　　这里寂静的像深夜。

　　正当他觉得有些无措的时候，远处走来了一个人，一个人男人，穿着夹克，戴着个棒球帽，三十岁左右，手里拎着个包。

　　这个男人他认识，之前跟女朋友进来过。

　　想到这里，赵宇才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下意识的看过去，那男人也看过来，还朝他笑了一下。

　　“又来看女朋友啊。”赵宇扯起嘴角对他说，可是他的心里却在喊着不对，不是这样的，他明明不是要说这个，但是他的身体跟嘴并不受他控制，他违心的笑着侧过身让那个男人过去。

　　那男人对他说了谢谢，他也笑着回了他一句。

　　不对！不能放他进去！赵宇在心里狂喊，可是他没法控制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男人进入了小区，朝十八号楼的方向走去。

　　赵宇睁大了眼睛，宛若雕像般站在原地，死死的盯着那个男人消失的方向。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一声惨叫，那叫声里的绝望让他全身抖若筛糠。

　　接下来他感觉自己机械的朝十八号楼跑去，整栋十八号楼静悄悄的，他跑到三楼302，敲开门，里面静了一下，门被打开了。

　　刚才的男人赔着笑脸出来，递给他一根烟。

　　“跟她吵架呢，吵到你了吧。”那男人笑嘻嘻的说。

　　赵宇飞快的朝里面看了一眼，一个姑娘坐在地上，小声的啜泣。

　　随后他听见自己说： “有话好好说，小两口床头打架床尾和嘛，有啥说开来就好了嘛。”

　　“不好意思啊，我回头说说她，麻烦您半夜跑一趟了。”

　　“行了，有事明天说，大半夜的人家可是会投诉的，大男人的可别动手动脚。”赵宇夹着烟，又告诫了男人一句。

　　男人一一的应了，赵宇又往里面瞧，正好那姑娘回过头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赵宇被看愣了，这时男人已经关门了，他就这么站在门口，愣愣的。

　　那姑娘看他的眼神，就跟下午被拖走的女孩一样，冷冷的，盛满了绝望，以及不可置信。

　　此时电话正好响起，赵宇下意识的拿起手机，发现自己还在保安室里，外面下着雨，但天色尚早，根本不是刚才的黑夜。

　　赵宇呆坐在椅子上，还没有回过神来，手机已经打了三遍了，他才抖着手接起来。

　　“喂？”

　　“死老头！咱闺女出事了，你快给我来派出所！”电话里赵宇的老伴声音嘶哑的吼着，赵宇只听见了闺女出事了一句。

　　慌忙的挂了电话，他连假都没请就跑了出去。

　　一路跌跌撞撞跑到派出所，被老伴告知自个闺女差点被人强行拖走时，赵宇心里咯噔一声，他终于明白下午那个女孩为什么那么眼熟了，那分明是自个的闺女啊！

　　他走到闺女面前，女孩用空茫茫的眼神看着他，不发一语。看着女孩这样，他差点想打自己一巴掌！

　　当时为什么要充什么好人，还劝女儿跟那个陌生男人走？他是被猪油蒙了眼吧！

　　他想开口跟女儿解释，却不知道怎么说，老伴在一边捶着他一边骂。

　　“你是个瞎子吗？自个闺女都认不出！人家说是夫妻你就信啊！缺心眼也不是这样缺的啊，合着外人卖自己闺女，姓赵的你可真能干啊！要不是有个小伙子报警，咱闺女就没了！”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个鬼！”老伴干脆给了他一巴掌，“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什么德行，无非就是想装好人，我呸！你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上次你们小区那个杀人犯就是你放进去的！你就不能带个脑子出门吗？别人说啥你都信，闺女说了她不认识那男人，你信了吗？”

　　不得不说，老伴的每一个字都像扎在他心上一样，特别疼，他眼前总是出现那个姑娘跟自个闺女看他的眼神，只一眼，就让他从里到外的凉透了。

　　他甚至不敢想，要是没有人报警，女儿会是什么下场。

　　警局的座钟当当当响起来，赵宇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今天这一切，都是十八号楼那个姑娘给他的教训。

　　教训他听信了那男人的片面之词，把他放进了小区，间接害死了那姑娘。

　　原来一切都是他的错，他也是杀人凶手！

　　赵宇捂着脸又哭又笑。

　　哭自己犯下的罪孽，笑姑娘手下留情，放过了女儿，没有让女儿真的深陷险境。

　　可即使这样，也足以让他悔恨终身了。

　　君无颜就站在走廊上，冷冷的看着不远处的这一场闹剧。

　　真的是一场闹剧，自己的骨肉认不出，还让人贩子将女儿带走，可不是一场令人呢啼笑皆非的闹剧吗？

　　可惜，人死不能复生，假如当初赵宇没有听信那个男人的谎言，没有把他放进去，最后没有转身就走，也许姑娘根本不会死呢？

　　至此，静室里的最后一支香也悄悄的燃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