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初晗,晨间蜜露辗转于草叶之上,又刮擦到了路过小径之人的衣裙上。
岑妤天未亮便起了,随意梳了个堕马髻便来这后花园中采花。听闻晨间日头未白之时,采摘的花瓣因带着那未化的丹花清露,便会格外芬芳,做成的鲜花糕点自然也是美味异常。
仅因着前几日她送去四皇子妃处的鲜花饼得了四皇子的一句夸赞,四皇子妃便命她多做些去备着。
岑妤心下戚戚,她曾是定国侯府岑家的嫡长女,娇生惯养着,哪曾遭过这些罪。然而如今却成了四皇子府中的一个妾,害她的人仍旧个个逍遥快活,她不仅没有能力去报仇,还要去讨好那些面目丑恶的人。
岑妤怀着厚重的心事,不多时便采摘了满满一篮子的鲜花,正消回自己那偏僻的院子去,却突然听着了一阵脚步声近来。
此时天还未亮,来人若非杂役丫鬟而是府中的门客外男,这时候撞见了怕是不妥。岑妤当机立断,拎着花篮立于廊下的柱后暂避,待来人离开后她再回去。
“我听京城的人说,四皇子好福气啊,不仅娶了个外家是銮仪使的皇子妃,还有个京城第一美人的妾,风流得很啊。”
岑妤听来,此人说话十分有特点,听不出口音,但每个字都咬得清晰,就像是刻意要说得字正腔圆不出差错来。
而另一个声音赫然便是四皇子的,“要风流也没有郝连公子你风流,言归正传,若此次郝连兄助我夺得皇位,我必赠米粮布匹千石、奴隶千人于贺兰。”
难道四皇子竟要勾结外族来夺位吗,躲在柱后的岑妤大惊,紧张之下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惊出了声被发现于此。
四皇子两人越走越近,若是要走入这花园,岑妤所在这个位置必会被发现。
勾结外族之人密议夺位,若是四皇子发现她听到了此事,定会要她性命……岑妤的心怦怦直跳似要震出胸腔来,只希望两人不要发现她得好。
那人爽朗轻笑,言语中却带着挑衅,“贺兰今时不同往日,牧民放牧耕作,每年亦有不少屯粮,你那点报酬我实在瞧不上。不若这样,事成之后,将居庆关以北割给我。”
“郝连纳,你休要太过分了,此事……须得从长计议。”太祖建朝以来从未有过割地之事,这是要他被世人唾骂啊,四皇子的声音不免狠狠。
“这还不简单,你把责任推给那位不就……”
万幸的是,那两人终于顿住了脚步,看来是不想继续往花园这走了,岑妤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对了,有只偷听的老鼠,希望四皇子能将它处置了。”
说罢,岑妤还没从方才的庆幸中回过神来,一阵掌风便向她袭来。
岑妤连人带花篮狠狠地摔到了地上,竟是早就被发现了。可恨那人不早早言明,非要熬她到此时不得不取她性命。岑妤心中一阵阵地后悔,只是再多懊悔也无用,岑妤当即便向四皇子跪下。
“殿下饶命,岑妤并非故意偷听,只是想采摘些鲜花为殿下做花饼,却不慎扰了殿下谈话,求殿下恕罪。”
四皇子宁昀脸色不甚好看,偷听的人竟然是岑妤。
岑妤生得极是貌美,都道是京城第一美人,可惜命不好早早地守了活寡,到底也是老六媳妇,他费了不少功夫将她到手。如今说弃便弃,着实有些不忍下手。
一旁的郝连纳却似堪破了他的心思,凉凉道:“如此美人杀了委实可惜,殿下,不若送了我带回贺兰吧。”
岑妤心中一凉,面上满是绝望之色,郝连纳的这番话看似为她求情,实则是逼她死啊!
“殿下……”岑妤不由得哀声轻唤,凄楚绝美的面庞微微扬起,那精致的眉眼陡然绽放,却盛满了悲戚,不禁想到那囚于笼中的金丝雀哀啭悲啼。
这时候的郝连纳是真的有点怜香惜玉了,如此风华绝代的美人儿,带回贺兰确实不错。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个美人而已,以后到了那个位置要多少便有多少。然而皇位却只有一个,今日疏忽错过了机会便是错过了,两相比较,孰轻孰重自然不用斟酌。
宁昀想通之后,心中便是毫无怜惜了,快步走上前去,只掐着岑妤的脖子狠下心来一扭,那求饶的人儿便立刻香消玉殒了。
郝连纳来不及阻止,只得悻悻:“殿下好狠的心。”
“一个妾罢了。”宁昀擦了擦手,语气淡漠得可怕。
岑妤此刻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她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岑妤”,那翻了一地的鲜花盖在了她未能瞑目苦苦求饶的面上。
她心中恨极,这一世她受尽苦难,不曾为难过任何人,委曲求全,却甚至未能求得善终。
岑妤的身子飘得更高了,记忆也开始驳杂不清,初时还记得四皇子府对外宣称岑氏一根白绫投缳自尽了,后来便浑浑噩噩地看不甚清了。
一会儿看见嘉明帝薨了,金銮殿里宁昀登基称帝,一会儿又瞧见了郝连纳杀进了京城,血淋淋的宝剑就往那龙椅上一插。
再后来岑妤便彻底失去了意识,整个人像被裹进了棉花里,透不上气,却睡得香甜。然而隐隐却听得有人声唤她“阿妤”,像极了她早夭了胞弟的声音,岑妤撑不住倦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