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触感覆在了她的额头上,岑妤昏昏沉沉的脑袋终于有了丝清醒,只觉得口干舌燥喉咙要冒烟一般。
“水……”她喉咙里破碎着溢出个字来。
那人只看到了岑妤的嘴巴翕动了几下,于是将耳朵凑近了岑妤的嘴巴方才听清。
甘洌的清水顺着喉咙慢慢流了下去,还有不少淌到了她的衣襟上,可见喂她饮水的人多么笨手笨脚。
“阿妤……阿妤!你真的醒了!”男孩清脆的声音十分悦耳。
真是奇怪,她又听到了信哥儿的声音了,只是信哥儿九岁时便落水溺死了,难不成在这天上他们姐弟相聚了。
“我去唤阿娘来!阿娘阿娘……”小孩子始终性子跳脱学不会个稳重来,一瞧见胞姐醒了便猴似的蹿出去。
阿娘死后也跟她在一块吗,岑妤想着硬撑着去睁眼,自从当年阿娘一夜之间疯了,没过多久信哥儿又溺死了,偌大侯府竟无一人真心关爱她,如今死后倒是亲人得以聚首,实是一桩幸事了。
岑妤睁开了一条缝儿,视物由模糊逐渐适应,随后清晰了起来。
熟悉的梨花色的帐幔,古朴的檀木书案上摆着《女诫》《论语》《诗经》来,还有她最喜爱的冰纹笔筒。
泪水不由自主地溢出眼眶,往日种种浮现于眼前,变故未生之时,父亲是定国侯府长子,世袭爵位。而母亲是殿阁大学士杨郴的嫡长女,京城曾经有名的美人,下嫁给了她父亲。所谓的父母恩爱,长辈慈怜,那段时间真的是她最幸福的时光了。
只听得门口步履匆匆,那披着云雁细锦斗篷的女人进了屋,见岑妤已幽幽转醒,竟喜极而泣。
“妤姐儿,你可总算醒了,你昏睡的这些天可让阿娘担心死了。”岑夫人眼角犹带着泪珠,虽已是三旬却依旧我见犹怜,含泪之姿如芍药沁露楚楚动人。
岑妤将额上的毛巾拿下,双手撑着坐直了身来。然浑身都绵软无力,想是久卧在床之故,坐直之后倒是更加清醒些了。
“阿娘,信哥儿,你们……再见到你们真好,阿妤十分想你们。”
看着风华正茂的岑夫人和信哥儿圆圆的脸蛋儿,岑妤心下一酸,便落下泪来。
岑夫人见女儿刚醒没说几句话便又落泪,连忙拿起丝帕为她拭泪,“想你必定是病蔫儿了,怎的刚醒便哭哭啼啼的,阿娘和你阿弟都在这陪着你呢,你且安下心来养病。对了,过段时日秋姐儿的百日宴,你且随个礼便好了,这大病初愈地,可切莫再要走动了。”
秋姐儿的百日宴?
岑妤的心下感觉十分怪异,秋姐儿如今都十岁了,怎还办什么百日宴。听过有百日宴补礼的,可也没见过隔了十年再去补那百日宴的。
再说了,岑妤记得秋姐儿的百日宴出生一年便置办过了,自己当初还参礼了。
“秋姐儿?可是那蓟府的三小姐!”岑妤不由得开口问道。
岑夫人随即答道:“是呀,那蓟家二小姐平日里与你玩的最好。”
岑妤有片刻呆愣,蓦地突地想起了什么事,连忙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如雷劈般愣住了,眼中满是震惊之色。
圆润葱白的十指精致小巧,只是小得太过分了些,倒像是孩童的手来。她急忙撩开了右臂,葱白短小的玉臂上面赫然点着醒目的一颗守宫砂。
难道她没有死,而是回到了自己十岁的时候?岑妤有些不敢确定,只觉得心下惴惴。
岑夫人看着女儿这慌慌张张的样子,还煞有其事地去看自己手臂上点的守宫砂,岑夫人不禁好笑,“怎的这般咋咋唬唬,莫不是梦里被魇惊了。”
岑夫人说罢心中越发疼惜,前几日里岑妤这丫头受了些风寒,她料想是小症状,悉心修养两日便好,于是命大夫开了些药方。谁知服了药不但未见好转,还发起高烧来,还总伴着些胡话。老太太心急,寻了太医也不见好,二房的媳妇便出了个主意找了个游方道士来驱邪。
那道士有没有真本事不知道,银钱倒是拿了不少,一连做了多个法事,说是嫡小姐被妖物困在了梦境里挣脱不出来,自己的道法还差了些火候破不了这个局,他不敢轻举妄动,需得去龙首山请他大师兄来作法。
岑夫人当时听了不由得啐了口,这山遥水远的,谁知道是不是拿钱跑路了,便叫府中人给轰了出去。可不是吗,她的女儿是定国侯府岑家大房的嫡长女,身份矜贵得很,这江湖人张口便是妖物作祟的怪力乱神,无中生有不说,若是被有心人张扬了出去更是有损岑妤的闺誉。
老太太平日里虽和她不甚对付,索性倒是对这孙女还有几分爱护,便又去白马寺求了一签,得了个趋吉避邪的佛像来天天贡在院子里,给岑妤祈愿纳福。没想到还未出三日,岑妤便真转醒了,岑夫人现下可谓是高兴极了。
见女儿一副糊涂样子,想必是病糊涂了,便给她一一道来。
岑妤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一边听岑夫人与她讲些琐事,一边心中慢慢回味过来。看来自己真的是回到了十岁时的光景,可她分明记得当年她未曾得病,且那蓟三姐儿的百日宴她也去观礼了。阿娘却说她得了大病,被魇惊了,岑妤不由得想起前世里悲惨的种种,那这个梦也太逼真了些,倒教岑妤分不清哪里才是梦,哪里才是现实来。
看着阿娘破涕为笑的面孔和信哥儿欢喜的眼神,岑妤平复了心下的躁动难耐,终于接受了眼下的事实。
发生过的一切她无力更改,不管究竟是不是梦,如果一切都是天意让她重返少年时光,那么天意如此,她必定不会辜负,梦中自己的悲惨下场和亲人的离世她都不会任由其发生,她还要护母亲和胞弟一世周全,让那些害过她的人得到应有的报应。
“娘,我有些累了。”岑妤含笑着打断了岑夫人的絮叨。
岑夫人也觉得现下妤姐儿刚醒来,还需要多多恢复,不宜过分劳神,于是扶着她躺了下去,替她细细地盖好了被角,嘱咐道。
“妤姐儿你好好歇着,晚上我让厨房里给你炖些莲子银耳羹来,让多宝替你拿去小厨房捂着,炖得烂些无妨,待你晚上睡醒了能随时趁热的喝上一碗才是要紧。”
临走前岑夫人还不放心,又仔细叮嘱了多宝:“多宝,那门窗聚要拢好,外头天冷得紧,莫要再漏了寒气进来,屋里头的炭盆也需盯紧些,随时添着些炭火。”
其实这些事情哪里用得着岑夫人提醒,做丫鬟的早已事事都被耳提面令过了,如今夫人的这番再三叮嘱倒是让多宝觉得,夫人对待小姐真是极为上心啊,不禁替小姐感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