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的事,我哪里还记得啊?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这个花心大蚂蚱,还在想这种事!”老村长狠狠地在我爸脑袋上拍了一巴掌,生气异常。
“不是啊,我是说……”
我爸还想解释,可老村长劈头盖面就是一句:“不是个屁,都是你害的,你这个害人精!”
老村长把我爸骂得眼皮一眨一眨的,我爸虽然心里头有念想,却再也不敢吱声了。
约莫走了一里路后,老村长突然吭气道:“陆猛,你刚才说的是道姑?”
“是啊。”
“那个道姑怎么了?”老村长着急起来。
“我不是看她可怜,留她在家里吃了顿饭吗?她说看我也是要当爹的年龄了,不妨给我女儿起个名字。我当时就不乐意了,我说她怎么就能肯定我会生个女儿而不是个男娃呢。她说我头胎肯定是个女娃,不信可以打赌。若是她输了,可以去哪里找她。”我爸回忆起当时的事,此时想起来,确实有些蹊跷,因为我确实是个女孩。
村长一听,眼睛一眨一眨,心里突然有了盼头:“她还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要是我生下来的真的是个女儿,就叫陆涵雪。”
“涵雪、含血……昨晚又有风雪,又见血光,这个道姑肯定是知道什么啊!”老村长激动起来,嘴角的胡渣根根精神抖擞地竖起,睁大了眼睛道:“她住在哪?怎么去找她?”
其余几个村民一听有戏,也都兴奋起来:“是啊,老猛,那道姑住哪,我们这就去找她。”
“这我不记得了,不过当时我老婆也在场,她应该记得。”
村长瞪了旁边几人一眼,怒道:“还愣着做什么?前面有家驿站,你们去借一匹马,赶紧回村问问蓉娘去。”
颠沛辗转,我们的牛车最后来到了云光镇的慈乐观,此时已是我出生的第三天,如果这家道姑不肯收留我,我、我的父母、以及那些村民们就都活不下去了。
“村长,我感觉我的心脏疼,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我也是,脚底板尤其疼得厉害。”
“你们这些怂货,第三天还没过去呢,你们就自己把自己吓死了!快走,前面就到了,我看那个道姑既然愿意给女娃起名字,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村长催促着,但他猛一低头,看到自己掌心时,冷汗都流了出来,又喝了一声:“快啊,三天马上就要到了!”
老黄牛撒开腿,拉着车狂奔而去。
慈乐观并不大,老村长等人刚到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只怕这么小的道观,根本容不下我这尊恶刹!
我爸抱着我带头走了进去,只见屋里、院子里、祠堂里一片冷清孤寂,空无人烟,更蹊跷的是,每一扇门上都挂着挽联和白花,地上随处可见洒落的纸钱。
“那道姑不会是死了吧!”三叔刚说完,村长就抽了他一个耳刮子,“别乌鸦嘴,要是道姑死了,你也活不了!”
我爸等人进到大厅,忽然所有人都惊住了,只见正中的案台上摆放着一座灵位碑,确实是死人了,这不稀奇,可碑上写的却是我的名字:陆涵雪!
我爸一看到这三个字,两腿一软,膝盖沉沉地撞在了地上,跪倒在灵位前。
“不,我不要我的女儿死……”我爸抱着怀里的我泣不成声,村长拍着我爸的肩膀安慰他别太难过,事到如今,如果我死,大家能活下来,所有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弄死我的。
就在我爸哭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从里面走出来一个格外漂亮、宛若仙子一般的道姑来,她眉目清秀,浅笑盈盈地走了过来:“施主,恭喜你生了个宝贝女儿。”
我爸猛抬头,正是他之前见到的那个道姑。只是此时他哪里高兴得起来,人家在这里给他的女儿办丧礼啊!我爸跪着往前挪去,以泪洗面地祈求道:“仙姑,求求你救救我女儿,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求求你。”
道姑眉开眼笑地从我爸手中抱过我,脸上更是露出天仙般的笑来:“好一个可爱的小东西,才生出来三天,就已经会咧开嘴笑了,此女日后必成大器啊。”
我爸一听,似乎领悟了:“仙姑的意思是,我的女儿有救了?”
“自然。”道姑让我爸起来道:“从今天开始,你们生的陆涵雪已经死了。这个小女娃已是我道门出家人,法号云娥。等到十八岁,她才可以还俗,回归陆涵雪的身份。”
“陆猛明白,谢谢,谢谢仙姑。”我爸刚起来,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不住地磕头。
人送出去,村民们才松了口气,村长打开手心一看,先前掌心里的黑色斑纹已尽数化去,擦掉一头的冷汗,露出了大难不死的笑容。
道姑名叫穆婉秋,人美,名也美。她把我抱回慈乐观后,给我戴上一枚佩玉,每天用艾水擦洗一遍,逢月圆之夜,便把我藏在棺材里,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竟然健健康康地活到了七岁。
自我懂事起,穆晚秋姑姑就给我定了很多奇怪的规矩。
不能去后山。不能用头发缠在手指头上打死结。不能在她没有同意的情况下回陆家村看父母……还有很多很多诸如此类的规矩。
那年我九岁,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我在道观里做完功课很久了,姑姑还没有回来。
姑姑早上说,她去后山了。现在下这么大的雨,而且看样子估计下到明天也不一定停,我必须得去接她,给她送伞。
情急之下,我虽然明知道姑姑不许我去后山,还是执拗地去了。
我穿着蓑衣,带着斗笠,拿着一把伞往后山爬去。道路泥泞坑洼,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地里,惊雷闪电叱咤天空,整个丛林风声鹤唳,仿似邪魔鬼怪在兴风作浪一般。
风越刮越狂,雨越下越大,我瘦弱的身体顶着这狂风暴雨,在雨水中大声地呼喊:“姑姑,你在哪,我给你送伞来了,姑姑——”
我在整个后山爬上爬下,扯破了嗓子喊,也没见有人答应。虽然我穿着蓑衣,但身上仍然已经湿透了。我懊恼地想着,也许姑姑早已经离开后山去别的地方了。
正当我郁闷地想要回道观的时候,却在山崖边上看到了一片白色。
——是姑姑的丝巾!
我顿时心都颤动起来,连忙把伞搁在一边,用力地攀爬过去。丝巾挂在山崖边上的一截枯枝上,附近却没有人,我着急地大喊起来:“姑姑,姑姑——”
我越喊,心里越着急,不会是刮风下雨,山上路滑,姑姑掉山下去了吧。我努力地倾着身子往崖下看去,一面用力地呼喊:“姑姑——”
就在这时,我突然感觉身后有人,我猛地一回头,只见一个和我姑姑差不多身形的女人站在我身后不远处,但是,她的脸,像是被硫酸泼了一般又皱又丑,和我貌若天仙的姑姑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我“啊”的一声尖叫,脚下一滑,往山下仰去。那女人拼命地冲过来,想拉扯住我,却拉了个空。
“云娥——”
我落下去的那一刻,听到的声音,却是我姑姑发出来的。
我以为,当我坠下山崖的那一刻,我看到的乌云密布的天空,将是我此生看到的最后一个景象。可我很不凑巧地在湿漉漉的崖壁上撞了一下,整个人如同山上的滚石一样,顺着滂沱的雨水坠落下去。穿过一片茂密的丛林,树枝把我身上划得鲜血淋漓,最后我落到了一张白色的巨网上,使劲地摇曳震荡了好一会儿,巨网才停止了来回摆动。
雨水淅淅沥沥地浇打着我的脸使我清醒过来,我竟然没有死。我内心的侥幸是无与伦比的,得多亏了这张网救了我。
我惊奇地打量着四周,旁边竟然有围墙,显然这是在一个院子里。
只是这是张什么网,我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它竟然兜住了我。我用力地想翻身爬起来,却发现身体被黏在了网上,一动,整张网又剧烈地摇晃起来。
怎么挪不下来?无论我怎么用力,都无法从网上挣脱下来。
我像只苍蝇一样被黏在上面,左右拉扯不下来,十分地尴尬。
该死,正当我无比懊恼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忽然发现有个东西在动。眼珠子使劲往旁边瞟去,只见一只将近二十公分的巨大的黑色刚毛蜘蛛顺着网绳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