署夏是酷热的,而我出生的那个夜晚,却是雪月如霜,阴风怒号。
天冷得让人打哆嗦。
那夜,我家的老院子里,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癞蛤蟆,背脊长满疙瘩,白色的肚皮圆鼓鼓的令人作恶。那些丑陋的东西争先恐后地往我家院子里跳,还使劲地往门缝、纸窗、罅隙里挤。
接生婆就是因为看到这些可怕的东西,才没敢进去帮我娘接生。老村长和其他我的几个叔伯看到这一幕也全都吓呆了。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癞蛤蟆,像是圣地朝拜的教徒一样驱之不尽。
好在我还是出生了。
“哇”的一声清脆嘹亮的大哭,当我从娘肚子里钻出来,发出第一声啼哭时,天空响起了一阵干雷,狂风肆虐地吹动树枝,狰狞地舞动,天空毫无征兆地飘起了雪。
人说六月飞雪,是冤情不散,所以我生来就是一出悲剧。
老村长和叔伯们踩着一地的癞蛤蟆进了屋,被踩的癞蛤蟆发出尖酸刺耳的声音让人揪心,那“呱呱呱”聒噪不安的声响,与屋里我“哇哇哇”嘹亮的声音汇成了一片,是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老村长一进屋,二话不说,抓起我就是狠狠地一巴掌。
“啪!”一掌下去,屋里的油灯灭了,我的哭声停了,外面癞蛤蟆的声音也消失了,屋里黑得彻底,周围静得可怕。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毛骨悚然,又惊又恐。
老村长哆嗦着,打了好几次才把打火石打燃,手抖成了筛子,好不容易才把油灯点燃。当众人看向我的时候,竟然发现我在笑!
刚出生的婴儿脸是没化开的,然而我脸上的笑容却非常明显,而且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已经睁得老大老大。
我越是这么天真无邪地笑,老村长和叔伯们越是没由来地怕了。
“怪胎,陆猛,你家这是个怪胎,必须打死,不然村里要遭祸害的。”说着老村长就去屋里拿了一把锄头出来,让二叔把我搁在地上,他要一锄头挖死我。
“不!”我娘歇斯底里地从床上哭着喊着爬了起来,也顾不上刚产完有多痛,就扑向了我,用她宽广的身躯挡住了小小的我,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不,你们不许动她。”
我爹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使劲地磕头:“村长,求求你,不要杀我女儿,我一定好好管教她,绝不让她做坏事的。”
“陆猛,你怎么这么糊涂啊?这是天命,岂是你管教得了的?”老村长眼珠子瞪得老大,好像这天底下只有他懂得最多似的:“你去外面看看,癞蛤蟆都快堆成山了。白天还是38度的大热天,你家娃一生下来,这倒好,都六月飞雪了……还有,你见过哪个娃生出来就睁个这么大的眼睛笑的?这是个怪胎啊,你们快让开,我今天非挖死这个鬼东西不可!”
我娘早已经泣不成声,她抱着我,用力地狠狠地捏了我的大腿一把,“哇”的一声,我又哭了。我娘就哭着喊着说:“村长,她哭了,她不笑了,求求你们,我求你们了,放了我的孩子。”
而此时,越来越多的村民们赶来了,屋里的争吵声让他们感到十分的愤怒。
“陆猛,蓉娘,不能因为你们的娃,就把大伙全害死,这个娃两眼冒红光,煞气冲天,我看分明就是个鬼胎!”
“我家喜儿突然之间就生病了,肯定是这个鬼胎生的怪。”
“是啊,我看到井里都在冒血水,这个娃留不得啊。”
村民们你一句,我一句,各种杂七杂八的事,都赖在了我的头上,叽叽喳喳如同一大群麻雀在吵,最后所有的声音都汇成了三个字:“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我娘无助得心都冷了,突然,她抱着我爬到了床边上,抓起了床头的一把剪刀。
“你们要杀我的孩子,我就死在你们面前。陆猛,我死了以后,你就去县里告他们,是他们逼死了你的妻子女儿……”
“蓉娘,你别犯傻啊!”我爹老泪纵横,伤心得一塌糊涂。我爹结婚晚,三十七才结婚,生我的时候,他已经四十,算是晚年得女。本来是一桩天大的喜事,没想到竟落得如此下场。眼见我娘要自尽,我也活不了,我爹心灰意冷之下,突然咆哮了一声:“好,蓉娘,你要是不在,我也活不下去了。该死的人是我……”
他说着说着,猛地眼睛一瞪,用力地冲向了砖墙,嘭!脑门磕在砖墙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暗红色的血顺着额头哗啦啦地往下淌,滴在地上,一片血红。
老村长拎着锄头的手在颤抖,叔叔伯伯们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村民也一个个傻眼了,这是真要出人命啊。
“陆猛!”我娘心里那个苦啊,她心力憔悴地爬到我爹身边,我爹头晕眼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娘只能扶住他,而我则被我二伯抱了过去。
“村长,现在怎么办?”二伯抱我在手,就好像抱了一个烫手山芋一般,生怕多抱一秒他就会得瘟疫似的,火急火燎地问村长该怎么办。
老村长脸抽动着,用了好大的力气才使自己镇定下来,“把他们两个绑起来,别让他们做傻事。这个娃一出来就生出这么大的祸事,以后肯定还会有更大的麻烦,绝对不能留。”
“陆靖忠,你这个老不死的,你要是敢动我的女儿,我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我娘被绑了起来,只能干嚎。
老村长虽然说要杀我,但我爹娘都护到了这个份上,他也不敢太放肆。万一这事要是被我爹娘告到县里去,他也要吃官司。这么想着,老村长说:“陆猛,蓉娘,要不然我们这样,我们找村里的何太师主持公道,看他觉得这个娃该留还是不该留。”
“何太师?”一听到这个名字,我爹娘心里都有种不祥的预感。
何太师不是本地人,他是三年前来到村里,专门做死人生意。其人阴森不苟言笑,一双充满腐朽气息的眼睛浑浊不堪,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的事,一般时候村民们是绝对不会跟他打交道的。
此时已是三更半夜,老村长带着我爹妈一伙人,冒着风雪浩浩荡荡地来到何太师住的土房子。没想到,夜深天冷的大半夜,何太师家里的门竟然还是敞开着的,屋里亮着灯,好像早就知道众人要来一样。
“嘘~”老村长示意大家安静,带着人进了屋,只见何太师背对着众人,穿着一身黄色大褂,跪在祖师爷的遗像面前念念有词,香火正在缓缓燃烧,旁边的油灯忽明忽暗。
诸人见他似乎在做什么法事,一时没敢上前打扰。
过了好一会儿,何太师似乎念完了,三叔正想上去问话。却听何太师头也不回地说:“帮我把桌子上的罐子拿过来。”
众人只觉得莫名其妙,他旁边并无别人,难道是对村民们说的?
三叔虽然疑惑,但还是走过去抱起了罐子,突然,他面色大改,手像触电一般松开,大叫一声“鬼啊!”哐当,罐子便摔碎在地上,几缕烟尘飘散,众人惊恐地望去,只见一只浑身泛着绿光,好像中了毒的癞蛤蟆从破碎的罐子里笨拙地跳了出来。
何太师起身白了三叔一眼,那锐利的目光直刺得三叔心底发寒。
何太师抓起绿色的蟾蜍,用手指在它身上比比划划,然后又拿起一个空罐子,往里面洒上香灰,将蟾蜍放了进去。这才回转身,看向村长等人,指着二伯怀里的我道:“你们是想问我,这个婴儿该怎么处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