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卿起身道:“陈兄慢走!”
陈介祺要的就是李振卿的这句话,他慢慢转过身,问道:“李掌柜,是不是我把鼎砸掉之后,你害怕鲁一手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
李振卿说道:“你我十几年交情,你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有关毛公鼎的其他秘密,等我弄清楚之后会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他见陈介祺转身坐下,接着问道:“你刚才说我大祸临头,是怎么回事?”
陈介祺说道:“我记得你这里有一尊明代的玉观音,对吧?”
李振卿回答道:“是有一尊明朝的玉观音,青海玉的,两天前卖给了一个洋教士。”
陈介祺问道:“我只想知道,那个洋教士到你铺子里之后,是他自己要你的玉观音,还是你主动卖给他的?”
李振卿说道:“他好像说是别人介绍来了,说我这里有一尊唐代的羊脂玉观音。”
陈介祺说道:“于是你将错就错,把那尊明代的青海玉观音,冒充是唐代的羊脂玉观音,要了人家6000两,是吧?”
李振卿有些怪怪地望着陈介祺,说道:“陈兄,古董行业的规矩,您不是不知道,我这百年老店虽说以诚信为本,可那是对我们中国人。洋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弄个福寿膏害人,我这么做,那也是替天行道哩!陈兄,难不成你和那洋人熟?”
“其实洋人里面也有好人!”陈介祺接着把大卫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告诉了李振卿。
李振卿听完之后,呆了片刻,才说道:“在外行人眼里,我那青海玉观音与羊脂玉观音并无差别,可就怕遇到内行人。这事也很麻烦,就算我愿意退银子给他,可他也没有办法把东西还给我呀!谁让他说是皇上送的呢?”
陈介祺用手在茶盅上敲了几下,说道:“我觉得问题不在大卫身上,你想想,大卫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外行人,他只想买一件能够代表我们大清国皇上送出的东西。夏掌柜和我一样,都知道你铺子里的观音是明代的青海玉,可他为什么要大卫来你这里买唐代的羊脂玉?”
李振卿打了一个激灵,脸色登时变得煞白,呆呆地说道:“我当时只顾多蒙那洋人几个银子,也没问清楚是谁叫他来的。如果公使大人一旦得知所谓的唐代羊脂玉观音,只不过是明代的青海玉,势必对朝廷施加压力,朝廷为了向洋人有个交代,一定会把责任全推到我的身上。那样一来,我全家上下十几口人的性命,可就都完了呀!陈兄,看在我们多年的份上,你可得帮我!”
陈介祺说道:“我也想帮你,可人家夏掌柜的后面有惠亲王爷替他撑着腰呢!”
李振卿低着头说道:“那可怎么办?”
陈介祺说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得问他去!或许他在等着你去求他呢!”
李振卿哭丧着说道:“他既然那么做,我就算去求他,恐怕也无济于事了!”
陈介祺和李振卿交往十几年,一直当对方是好朋友,想不到一番好心,竟然被好朋友扯进江湖风波中,心里不免窝着火。他强压着心头之气,淡定地掀开茶盅盖子,用食指沾了点茶水,在桌面上漫不经心地画着,他望着李振卿微笑道:“当初你要我帮忙看那尊玉观音的时候,因其外形与唐宋时期的玉观音极为相似,所以有几个人都说是唐宋古玉,我也无法断定真假,后来还是高老太爷从浸色上分析是明朝的高仿。”
李振卿说道:“是啊,要不是高老太爷的好眼力,我几乎要花上两倍的银子呢!”
陈介祺说道:“其实除了夏掌柜外,并没有几个人知道你这尊玉观音的底细。你在行内这么多年,认识的人多,看看谁家有一尊像那玉观音一模一样且又是羊脂玉的?”
李振卿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五年前,夏掌柜从一个江苏人手里买了一尊玉观音,好像说是从南唐后主陵墓中弄出来的,是正宗的羊脂玉。但是那尊玉观音被惠亲王送给了先皇,我还听夏掌柜说过,先皇对那尊玉观音极为喜爱。先皇龙御归天后,那尊玉观音是留在宫中,还是被先皇带入了陵寝,就不得而知了。你该不会要我打那尊玉观音的主意吧?我可没那个本事去皇宫盗宝或是去盗皇陵,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陈介祺说道:“你没有办法,但是鲁一手有办法!”
李振卿搓了一下手,思索了片刻说道:“就算他有那个本事,可也不见得会帮我。再说了,这时候我去哪里找他呀?陈兄,我们不妨想办法,在洋大人那里下点功夫。”
陈介祺见李振卿这么说,于是问道:“怎么下功夫?”
李振卿说道:“他不是要你去帮忙看看吗?你就不小心把观音打碎,大不了赔他一些银子,无论多少银子,我出,总行了吧?”
陈介祺心中苦笑不已,想不到李振卿最后出的主意,居然和他对大卫说的一样。他认为李振卿在这件事上对他有所隐瞒,觉得有必要装作置身事外的样子捉弄一番,出出心头的火气,于是起身道:“既然宫里的那尊观音没法弄出来,我看就算了,其实这事跟我没半点关系,我也懒得操那份闲心,我啊,明天也别去公使大人那里,省得到时候进退两难,最后说不定还落个满门抄斩的大罪,干脆趁早辞官回老家,等着大清国和法国人开战,让百姓遭殃吧!”
一见陈介祺要走,李振卿的脸色登时变得苍白,他往前两步,拉着陈介祺的衣袍,跪在地上道:“陈兄,看看我们多年交情的份上,你救救我全家吧!”
陈介祺见李振卿一副大祸临头的可怜模样,内心不免生出些怜悯,拉起李振卿说道:“我倒不是不愿帮你,但凭我一人之力还不行,你得照我说的去做!”
李振卿说道:“除了宫里的那尊玉观音,其他的我都答应!”
陈介祺想了一下,俯身在李振卿的耳边说了几句。李振卿起身道:“这样……能……行么?”
陈介祺笑道:“除了你家十几个人的性命,还有我那一家子呢?你认为我会拿着自己的命去冒险吗?”
李振卿闭上眼睛说道:“陈兄,我答应你!”
当他睁开眼时,见陈介祺已经迈着方步走出去了。他走到桌边,见桌面上的水迹未干,分明可以看清是三个字:惠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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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介祺从德宝斋出来后,去了惠亲王府,王府的门丁回答说总管出外办事未归,王爷去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会见洋大人去了。忽然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与当今的圣上有关的。
咸丰皇帝登基以来,内有南方妖众为患,外有西方列强欺凌,朝廷官员腐败,他想学着康乾二帝那样,整治朝纲开创大清盛世,勤于政事,广开言路、明诏求贤。为显示自己的权威,首先拿朝廷重臣开刀,以“贪位保荣、妨贤病国”为名,罢斥了首领军机处二十余年的穆彰阿,让力主革除弊政的肃顺进入内阁军机处,并下旨提拔了一批敢于言事的汉官,其中包括之前因上书《备陈民间疾苦疏》而获罪遭贬的曾国藩。
咸丰皇帝此举,使得不少主和派的满族重臣人人自危,朝中有消息传出,说皇上年轻气盛,易受人蛊惑,大清国若与洋人结怨,后果不堪设想。更有消息说,宣宗皇帝(道光)遗诏中称,若奕詝(咸丰)无德,可另立新君。一时间朝野上下流言四起。
在当朝议政的时候,以内务府总管、文澜阁大学士耆英为首的满族重臣,对于皇上的一些想法,更是以各种理由搪塞与推诿。而身为内阁大臣、首领军机处的惠亲王,却一直称病于府中修养,即便上朝,也都极少说话,只有当咸丰皇帝点名问到时,才含糊几句。
内有阻力外无援手,即便有滔天的宏图壮志也难以施展。一向软弱的咸丰皇帝,并没有像其祖康熙皇帝那样刚柔并施,恩威并济,却变得优柔寡断起来,以至于有时候上书房刚拟好的圣旨,却突然传旨过来说废除。
大清国朝政朝令夕改,如此荒乱不堪,怎么能够令人看得到希望呢?
俗话说,国乱必出妖孽。南方妖孽暴乱,以洪秀全为贼首的贼众,连连击败前去围剿的清军,由广西侵入湖南,连克道州、郴州,面对贼众势力坐大,朝廷除了不断派兵清剿之外,却拿不出一个很好的剿贼良策,甚至有朝中大臣上书建议对贼众进行招抚。
一身文治武功的惠亲王不可能拿不出剿贼良策,可他偏偏当起了“甩手掌柜”,将问题推脱给皇上,并多次称病躲在王府闭门不出,装出一副置身事外的超然样子。
陈介祺虽是七品翰林,无法得知朝堂之上的君臣内斗,心里却也明白,惠亲王那么做,并非欺凌皇上年轻气盛那么简单,应该还有更深层次的问题。记得上次他与惠亲王见面之后,感觉惠亲王说话谈吐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霸气,城府之深根本无法让人捉摸。他清楚地记得惠亲王打哈欠的模样,虽是一副烟瘾发作的样子,但被人扶着离开时,步法矫健灵活,而真正一个烟瘾发作的人,脚底走路却是打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