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敢置大爷的嘴,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吧!”
那男子二十来岁模样,身材高大,一身价值不菲的深蓝色镶金边华服,面部轮廓凶煞,猛龇着牙,一副理直气壮而又不知天高地厚的霸道。
黎墨上下打量对方一番,静待男子将竹签抽出。
石桌前那名负责管签的中年考官淡漠看着眼前的男子,却也不多说什么。
这名考官是下院的一个打杂先生,在整个七星学院,地位比学生还要低,或许是看见对方身份不凡,不愿意惹上权贵,因而并没有说什么,反而是将竹筒送到男子面前让他抽。
从竹筒中抽出一根签,男子横手将其递给考官登记。
考官提笔,问道:“姓名。”
“中州府,薛顶天。”
黎墨看到,当对方将名字报出时,考官的手轻微抖动了一下。
考官看了看薛顶天递来的竹签,在面前的册子上写下:“中州府薛顶天,禄存台,第一轮第八十四场。”
“你去禄存台候着,叫你名字就上台去。”考官对薛顶天解释道。
“哼!”薛顶天意味深长地打量黎墨一眼,撂下一句话来:“小子,下次,别让大爷我碰上!否则我扒你一层皮!”
直到离开,那双霸道凶恶的双眼仍紧盯着队伍最前方的黎墨。
黎墨低了低头,摇头笑了笑,这时坐在石桌前的考官目光斜打在黎墨身上,话音中带着些不耐烦语调:“小子,赶紧的!后面的人还等着呢!”
黎墨抬起头向竹筒看去,伸手正要取竹签,一只手突然拿捏住他的腕部:“不介意我帮你抽一只吧。”
顺着那只拿捏住自己腕部的一步步向上看去,正好看到花卷柔媚的笑容。黎墨对花卷有点印象,知道她没有恶意,于是带着笑退开一步,示意她代劳。
花卷收敛起笑容,语气略带不屑地对考官道:“替他抽上一只签,应该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师侄你替他抽,那是他的福分。”考官知道花卷是中院的学生,就连语气也谦和了很多。
听完对方的话,花卷笑着讥讽道:“师侄?如此一说,你和我师父是同辈。”
这句话一出,考官的脸瞬间羞愧地埋到桌下,她知道,对方是故意给他难堪,当着众人的面拆自己的台。
咵啦声中,花卷将抽到的签拔出,置到对方面前:“师叔,喏,烦请你先抬头,提笔登个记,后面还有很多人等着呢。”
“哦、好好好!”中年考官听到对方的敦促,闪避地将通红的面颊抬起,接过对方手中的竹签,看了一眼竹签上的内容,笔尖刚落到册子上,却突然愣住,持笔的手也定定地悬在了空中。
“诶师叔,这竹签上的字,你是认不得吗?”花卷将双手撑到石桌上,满眼疑惑地问道。
“认、认得,认得!”考官一边说着,一边略微慌张地提笔写了起来。
“姓名。”
“黎墨。”
“黎墨,禄存台,第一轮第……八十四场。”当考官略微迟疑地说完,黎墨也皱了皱眉头,扭头静默向花卷望去。
花卷似乎看懂了黎墨眼中的疑惑,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蹲下身对他轻语道:“加油,揍扁他。”
黎墨微微一愣,再度回过神来时,花卷已经挤进了拥挤的人潮中,由于她的身高出挑,即便走出很远,也不能被人潮淹没,她回头对黎墨招手笑笑,再度转过身去,逆着人流越走越远。
直到花卷的身影完全淹没在人海中,黎墨才醒过神来。
虽然不知道对方使了什么手法让自己和那个富家子弟同台,但黎墨却觉得她这个做法,很有趣。
至少符合黎墨心中所想。
禄存台在盘龙广场中央部位,黎墨穿过拥挤的人潮走到禄存台的过程,花费了将近两炷香时间。中途看到过纪柯的身影一次,但还没来得及走进,对方着就被涌动的人头冲散。
中途不断传来其他场地比试的结果。
“隐月台第一轮第五十九场,洵阳周焘获胜!”
“洞明台第一轮第六十三场,河西盖世鸿获胜!”
“破军台第一轮第六十九场,巫江谭泽明获胜!”
……
黎墨专注地向禄存台走去,路过武曲台时,身边的道场突然爆发出一阵哗然,敲鼓声夹杂着鼓掌声雷暴而来。
“武、武曲台,第一轮地七十六场,檀沂王府汇海澜裳获胜!”武曲台的裁判声音略微有些跳动,但黎墨能感受到,他在尽力克制。
脚步徐徐停下,黎墨在通往禄存台的过程中,第一次停下脚步。
他扭头向武曲台上望去,攒动的人群中,女子一身白衣,提剑而立,神情淡漠,淡蓝色苍穹之下,她身上的柔纱迎风自舞,与悠悠白云相映。
女子收起秀剑,脚尖轻点,身姿轻盈地向台下飞去,如同天仙降世一般,从众人头顶轻飘掠过。
脚尖着地之时,正好落在黎墨眼前不足半米处。
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从对方飘扬的发梢末端散发出来,这种淡淡的清香,就像山野中盛放而又不招摇的幽兰。
少女二八年华,面容素白,甜美的五官上刻画着不苟言笑的冷漠,头顶的发簪精致而不显眼,一走一晃,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与黎墨擦肩而过的瞬间,似与黎墨有片刻缥缈的对视,又似将他直接忽略而过。
飘扬的长衫扑面而来,拂过黎墨面颊,柔滑而又清凉,素衫末端,散发着细微而好闻的花草香。
如一阵猝不及防的冷空气,淡漠而来,淡漠而去。
黎墨凝望归海澜裳的背影出了神,直到对方走进了人群偏远处的一辆五架车辇中,才轻轻回过神来。
此时,禄存台方向传来一声比试结果:“禄存台,第一轮第七十九场,猇关呼延烈获胜!”
算算时间,大致还有三炷香时间轮到自己,武曲台与禄存台之间隔了文曲台、廉贞台两个道场,走过去大致需要两炷香,便不敢再耽误时间,加紧速度向禄存台方向行去。
眼前的禄存台异常拥挤,黎墨向里面挤了半天也只走近了十米距离,因而不得不一边提醒众人他是接下来一轮的选手,一边用手将堵在前面的人往两旁扒。
“黎墨。”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黎墨蓦地停下脚步,徐徐回过头,向声源处望去。
拥挤的人潮中,身形清瘦的男孩静默站在黎墨眼前不足五米处,他的眼睛不停闪动着,像是瞳孔中有两只黑色的金鱼,正徐徐游淌着。那双闪避的目光,充斥的不知是愧疚还是什么。
手脚微微有些颤动,黎墨的胸口一起一伏,呼吸沉缓得如同随时会骤停,他站立在原地,静默看着对方。
周围人的喧闹声进入耳来,成为一片模糊的嗡嗡声,脑袋有些沉重,仿佛一点一点被抽空。
少年较之前更削瘦,因而显得他更高;嘴角留了一些黑色的胡茬,面色也有些难看,印象中顺畅的黑发,现在夹杂了一些白丝,异常显眼,也异常刺眼。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当日在西临镇客栈的房顶上,小伍说的话。
“人与神兽通婚,其子嗣虽继承神兽的一半力量,但也因此会受到上天诅咒,这种生物一旦诞生,并且只要显露出神兽本体,自此其肌体老化的速度将是寻常人的两倍;寿命也只有寻常人的一半。一般人六十岁白头,汝大哥……三十岁。”
三十岁白头……
可大哥现在才十八岁,凭什么刚到十八岁就白头。
“你带走黎渡……一定是察觉到危机的来临!”
“那你当初为什么不连着母亲一起带走?!”
“你就是故意把她留在黎家的,你就是在利用她转移那群人的视线!”
真是这样吗。
父亲真是为了保他,而舍弃自己母亲的吗。
黎墨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开半步,虽然预料到他会来七星学院参加初试,也做过充足的准备,但为什么当他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时,这双手依旧会止不住颤抖?
究竟,是他感到愧疚……
还是你在感到愧疚。
“诶小子,汝难道还没想通吗?”虚无的声音传入脑海。
双手狠狠握成拳,黎墨定定地注视着眼前这名饱受愧疚与颓萎折磨的男孩,唇齿颤栗。
“黎墨……”男孩徐徐举出手,向黎墨伸来。
那是一只棱角分明的手,只看得到皮肉薄弱的骨架,五指修长,像五根竹节,指关节很明显地凸显出来。
液滴在眼角打转,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深处有一种欲望,正怂恿着黎墨身不由己地向前挪去。
“禄存台第一轮第八十三场,湘南虞幼微获胜!”
拳头握得瑟瑟发抖,黎墨狠狠一咬嘴唇,转身不顾一切地向禄存台方向奔去!
转身的瞬间,热泪终于夺眶而出,如同泄堤的洪水般,止不住地往下淌!
飞身而起,双脚稳稳当当落到禄存台正中央。
此时台上已经站了一个人,薛顶天看见黎墨微红的眼圈,当着众人的面,口无遮拦放声羞辱道:“哟,呵呵……原来是你小子啊!怎么,知道对手是我,躲在角落里哭鼻子了吗?小兄弟啊……老子说下次见到你剥你一层皮是开玩笑的……”
“应该把你挫骨扬灰才对!”说话间,展开别在腰间的折扇便疾速向黎墨奔去,大有削掉对方脑袋的气势。
“你不该惹我的……”黎墨的声音低沉,只是说话间,他的手中无故多出一柄燃着火焰的黑色长剑。
忽而抬头向来人看去,挥手一剑,火光滔天!
呼啸的火镰向薛顶天猛劈过去,薛顶天还未靠近,火光吞噬了他的整个身体!
轰隆——
火光炸裂!火雨降下,有些落到台上急剧燃烧,有些降到观众衣服上迎风生长。
烟雾散开,擂台另一端,男人衣不蔽体、狼狈至极,手中的折扇被轰炸得只剩下光秃秃的骨架,他的眼中尽是惊慌,指着黎墨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对方打断:“你不该惹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黎墨目光淡漠地从他身边经过,在众人的惊叹声中走下台去。
眼眶依旧有些肿胀,但有个人供他出气,心情也算平复了一大半。
就在即将走出人群的时候,黎墨忽然停下脚步,向四周扫视而去,可这番扫寻的结果很差强人意,他并没有看到那个隐匿在人海深处、静默看着他的瘦削男孩身影。
直到黎墨的身影完全走出人群后,身后才传来一阵轰然响声,以及一段不太及时的结果报定声:“禄存台第一轮第八十四场,潮炀黎墨获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