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黎墨动作不急不缓,将这柄不知品级的黑剑展示出来时,纪柯也是微微一讶,但并不像台下众人一样满是嘲讽,反而有些佩服这位少年,佩服他身上这份低调的桀骜,佩服他在自己亮出辅圣级别神器后,依旧能表现出这番波澜不惊神色。
只是黎墨的这份淡然神色,其实是来自于对手中这把混沌级别神器的自信。
不将外放光芒显露出来,则是因为……曾经的某一刻,他挨过自家父亲凌厉的一巴掌。
“小爷不认为,你现在能用手中的这样东西战胜我。”纪柯认真道:“你现在即便投降,房间的使用权也属于你了。”
对方这番话是在告诫黎墨,仅凭他手上这柄不知品级的黑剑,是抵挡不过自己手中这样大悲轮的。
但这番好意进入黎墨耳中,却偏偏变了一番味道,误认为那是一种蔑视与不屑。他徐徐抬起手,将剑锋对向纪柯的胸膛,也认真地道:“可我同样并不认为,你能凭借这样辅圣神器打败我。你现在要是投降,房间的归属权,我同样让给你。”
纪柯越发觉得对方有点意思,呵呵笑着,默默点了点头,便将手中的大悲轮横到胸前,猛喝一声,原本双手拿持在胸前的大悲轮顿时分化成九个,静默悬浮到纪柯身前,排成方形的平面,就像一道巨大的盾牌:“这样吧,你只要冲破我眼前的这道防御,就算你赢,怎么样。”
黎墨二话不说,转身背对纪柯,反手随意挥出一剑,眼前便形成一道高达十丈的烈火旋风,疾速向纪柯推动过去。
众人惊诧的眼中,映射出一道炽烈的赤红色火光,那些眸光闪耀,仿佛就连瞳仁,都要被这道气魄逼人的热浪融化成水!
轰隆——
热浪携卷着漫天的白烟,急剧向台下散开,震得围观的群众纷纷往后退去。
原本紧贴在擂台边缘的人群,现在竟硬生生被逼退得保持了三四米距离,还有些被夹在人群中不会修行的普通人,更是被挤倒在人们的乱脚下,无端被踩了几十脚。
烟尘渐渐被徐徐清风吹散,被烟尘包围的人影,再度一点一滴浮现在围观人群眼中,他的身前,那九道银白色圆环,在刚刚猛烈的杀招撞击下,仍旧完好无损地悬浮在原来的位置。
有些见识浅薄的看客便道:“诶,没破开,看来辅圣级别的神器果然名不虚传。”
“什么嘛,看起来威力十足,原来只是虚张声势罢了,哈哈哈……垃圾法器就是垃圾法器,怎么可能敌得过他旁边的那个有辅圣神器的少年?”
纪柯默默低头,拂手一一收回排列在胸前的九道银环,踱步向黎墨走去。
台下众人便了然,胜负已定。
那些赌了纪柯赢的赌客们,脸上绽开着赚得盆满钵满的满意笑容,拿走桌上银子的时候还不忘挖苦输了银子的人几句:“呵呵,真没想到,这小子竟然给了我们这么大惊喜!幸亏刚刚没有撤回赌注,否则真的是亏大了!”
那些堵了黎墨赢的人,听到对方的冷嘲热讽后不由皱了皱眉,回口道:“哼!赢了银子有什么好炫耀的,有胆的,下次再来赌上一把!”
正在台下人热议一气的时候,纪柯一脸释然地抬起头,大笑了起来:“哈哈哈……这次怪我傲气太足,小看了你、让你赢了,房间让给你,下次我们再痛痛快快比过一场!”
因为赌钱赚的盆满钵满的人,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纷纷向台上望去。
他们的不解来自纪柯的突然认输,持黑剑的少年分明没有将他的防御破开,他又为什么要突然认输呢?
台下懂得修行的人能够看懂刚刚台上的情势,自然也看出了黎墨保存了大多数实力。
说白了,黎墨就是摆明让着纪柯,故意不使出全力破开他的防御的。
什么原因?
大概是因为,纪柯也不曾对他使出全力的缘故吧。
黎墨朝着纪柯眨了眨眼,认真地说道:“我不曾破开你的防御,怎么算是我赢。”
听了对方的话,纪柯的面颊再次泛红起来,他伸出手,一拳抵在黎墨胸口:“有趣的人!你这朋友,小爷我交定了!”
继而他握住黎墨的手腕转过身,将其高高举起:“今天这场比试,小爷因为傲气轻了敌、有意让了他,而他作为反击,也有意让了我,所以严格来说……这场比试,并没有输赢!但是我并不后悔,因为我发现了一个和我一样有趣的人,所以小爷我想请在座各位替我做个见证,从今天起,这小子,就是我纪柯的结拜兄弟!日后是风是雨,结伴同行;生不同时,死必同期!今日誓言,若有违背……”
纪柯的目光徐徐向擂台边缘的一根木桩望去,猛一出拳,一道浑厚真气瞬间从体内迸发,直撞在木桩上,轰然一声撞为粉碎!
众人的喧闹声不绝于耳,但下一刻,便被纪柯的气魄震慑住:“有、如、此、柱!”
四个大字盘桓在西临镇上空,强有力地回旋在众人脑海中。
坚毅的语气,强有力地冲击在黎墨识海中,他定定地望向那根被纪柯击碎的木桩,仿佛陷入了痴怔。
兄弟……
谈到兄弟,为什么心口猛然一颤?
黎墨的眼前浮现出当日祠堂前发生的一幕。
“你当初一定知道……我母亲身上染了他的气味……”
“你带走黎渡……一定是察觉到危机的来临!”
“那你当初为什么不连着母亲一起带走?!”
“你就是故意把她留在黎家的,你就是在利用她转移那群人的视线!”
他当时分明注意到,当他指着大哥、对父亲说出这些话时,自家大哥月光下瘦弱的身体猛然一颤……
尤其是当他第一次毫不避讳地直呼对方名字时,他的身体颤抖地更加厉害……
可黎墨,偏偏没有顾忌地说了出来。
现在看来,自己的这些话,无疑每一把都是尖刀利刃,刀刀见血地切割在黎渡心脏最敏感的部位上。
纪柯浑雄有力的声音将黎墨拉回现实。
侧过身,黎墨的目光,静默聚焦在纪柯认真的侧脸上,不知为何,他感觉到纪柯身上,隐隐有一种似曾相熟的味道,是温暖的味道。
“以后如果有人和我小弟过不去,那就是跟小爷我过不去!跟小爷我过不去的人,我一向只拿拳头和他说话!”
“诶。”
要说的话被黎墨平淡无奇的声音打断,纪柯愣愣地扭过头去。
是不同意结为兄弟吗?纪柯想道,也对,刚刚这些话全是自己一个人说出,对方始终保持着沉默。
想到这里,纪柯的神色忽地暗沉下来,毕竟他很欣赏眼前这名叫黎墨的小子。
“谁说你一定是大哥。”
黎墨的话语依旧平淡,甚至有一点淡漠,但当纪柯反应过来时,顿时拨云见日,眼中闪耀着盈盈流水般的激动,胸脯小幅度地震动起来,他阳光般暖人的笑脸正对着黎墨。
黎墨皱皱眉,平淡地说道:“黎墨,乾元二百八十四年八月生,虚近十六。”
纪柯听完皱了皱眉,低头沉默,肩膀细微地颤动起来,突然他抬起头,哈哈哈地笑出声来:“哈哈哈……你就别抵抗了,小爷我同年二月生,长你六个月,你就服服帖帖喊小爷一声大哥得了!”
“……”黎墨认真地注视对方,忽然跳下擂台,接过店掌柜怀中的麒麟,用肩膀拨开人群,头也不回地向客栈方向走去,直到走出了人群,才道:“凭本事说话。下次约好时间,谁赢谁做大,谁输喊老大。”
“干脆今天比出胜负算了,何必改天再比试?”被撂在擂台上的少年试图用暴跳看清被人群遮挡的身影,可那身影却头也不回,径自向街道尽头走去,引得在场众人哄堂大笑。
两名青匆少年间的结拜,或许当时在众人眼中显得无比草率,甚至小儿科,但若干年后,当这二人成为领导大陆的风云人物时,这一段仓促草率的结拜,才被时间所证实,是乾元年间、甚至其后更漫长的时限里,最伟大、也最成功的一次结拜。
……
……
深秋时节,白日里缺乏日光照射,夜间的温度自然很低,黎墨卧在塌上冻得瑟瑟发抖,他侧身望了望背后那名将被子占去了大半,而且肆无忌惮打着呼噜的少年,扶额一阵沉默。
由于白天的比试没有分出结果,所以两人只好共用一间客房,恰好这间客房又是单人客房,里面的所有设施,床、被子,甚至枕头、澡盆、面巾都只有一套,所以黎墨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和那小子共用一张床,同铺一床被子。
只是没料到,纪柯这小子不仅半夜打起了呼噜,还把独有的一床被子占去了大半。
望着这家伙死猪一般的睡相,再看看他大字形的姿势,黎墨便有一股闷气憋在胸口,当胸恶狠狠捶了对方一拳。
对方咂吧咂吧嘴巴,伴随着一声闷哼侧过身,随后又“呼咻呼咻”打起呼噜来。
愣在床头叹了口气,起身去抽被纪柯压在身下的衣服。
但抽了几番仍抽不出,只好去拿纪柯白日里穿在身上的那件灰色长袍。
轻轻披上,由于两兄弟骨架相似的原因,纪柯穿着合适的衣服此刻披在黎墨身上,显得既不太紧凑也不太宽松,大小刚好合身。
他起身走出房间的时候,蜷卧在二人中间的麒麟惫懒地挑了挑眼皮,吭哧一声跳下床,从黎墨打开门后留下的缝隙里颇为费劲地钻了出去。
……
……
清冷的夜风吹拂得屋顶上的瓦片“哐哐”作响,少年双手交叠捂在怀里,蹲坐在最高的客栈脊梁上,双瞳散漫无神地盯着眼前的黑暗,似有心事地呆愣着。
“小子,有什么心事?跟小爷说说。”
黎墨回头,一只赤红色的小兽正塌着瓦片倾斜向上的沟壑,一脸傲娇地向他走过来。
它不称自己为“吾”,学起了纪柯,称起了“小爷”。
或许是觉得纪柯的自称比自己原来的自称要有意思得多,就有样学样地改了过来。
月前的黎墨孑然一身,现在的他,身边多出了两位“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