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会（二）

　　雷电击中后的余威，还未完全消磨，一行人姿态各异，倒在铺满灰烬的地面上，一名修为仅仅四重天的萧家子弟，当场被电昏过去，其余一些人，都倒在地上，不同程度地抽搐着。

　　“一群废物！”漂浮在空气中的灰尘里，萧衍愤怒而不甘，用力拍打着粘在袍子上的污尘。

　　他扭过身扫视四周，已经不见黎墨的踪迹。

　　先前捆绑住黎墨的锁链，因承受不了如此强横的雷电之力，断成了一小截一小截，有的掩埋进满地灰尘里；有的挂在树梢上；有的当场融化，和进潮湿的土壤当中。

　　“追！”萧衍咬牙，奋力破吼，他不相信加上他，一共八个人，还搞不定区区一个，身受重伤的黎家少年郎。

　　午时三刻时分，林中雾汽渐渐退散，视野开阔了不少。

　　阳光照射到林中，大多数被葱茏的树叶遮挡，照射到地面上的阳光，于是形成了星星点点的光斑。

　　一行人在林中来回穿梭，漫无目的地来回搜寻着一个身受重伤的少年。

　　这群人坚信，一个重伤的家伙，短短几分钟时间内，跑不了太远。

　　但他们不曾料到，就在他们头顶，某棵高插入云的树梢上，黎墨正异常谨慎地俯瞰着地面上，每个萧家子弟的举动。

　　“少爷，这里没有！”

　　“你们几个，再往前找找！那小子受了伤，蹦跶不了太远！”

　　直到目送一行人在林中越走越远，黎墨才轻咳一声，不料这一声轻咳，又咳出了一手的血。

　　总算是逃过一劫。

　　不过静下心来一想，泄露自己行迹，想致自己于死地的家伙，究竟是谁？

　　同行的黎家同伴不过六人，如果中间真的出现了奸细，只要能够活着走出幽元山脉，到时候回到黎园禀告父亲，对他们逐一进行排查，也很简单。

　　黎墨倚靠在粗大的树杈上，一边打坐调元；一边对同行六人，出卖自己的可能性，做出了大致的排序。

　　因此黎墨压根没有注意到，此时的丛林暗处，正有一柄闪电化作的弓箭，与地面呈四十五度角，对准了他所在的位置。

　　更准确地说，是直接对准了黎墨的脑袋。

　　……

　　……

　　林中不断有鸟雀从这个枝头，轻盈跳跃到另一个枝头上，它们的翅膀，悠闲缓慢地扇动着，这种频率，让黎墨完全放松警惕。

　　不知是哪一刻，这缓慢悠闲的振翅频率，被其中一只鸟雀打乱，那只鸟雀振翅的频率很急促，应该是受了惊吓。

　　黎墨开睁眼，双眼迅速环顾四周，眼的余光扫过一支闪电化作的箭矢向自己飞来！

　　那支由闪电化作的箭矢上，附着着一只被穿胸而过的穿云雀，它回光返照的全部力气，悉数用在了扑打翅膀上。

　　黎墨站起身，他晶莹而慌张的瞳仁中，那根箭矢正一点点放大，忽然间，它“咻——”地一声，消失在了眼前。

　　与之同时，前胸猛然一颤，箭矢直接洞穿黎墨的腹部，黝黑的鲜血顺着那口渗人的血洞喷涌出来！

　　随之，黎墨的整个身体，开始缓缓往箭矢射出的方向偏离，他掉下树枝，急速坠往地面！

　　下坠之前，黎墨反射性地，向箭矢射出的方向望去，只见丛草掩映间，一名白衫少年的身影，正向着开满山花野草的方向，徐徐走远。

　　从始至终，黎墨都没有看到对方的正脸。

　　但黎墨确定，背后射出这一箭的人，与自己一样，所使的，正是黎家的独门功法，银雷战歌。

　　……

　　……

　　萧家子弟们，原本已经走出百米开外，忽然听到身后重物折断层层树枝枝桠，最终坠落到地面的声音，神经再度绷紧，又疾速往回赶。

　　等众人发现了阳光斑点与树林阴翳交叠处，倒在草地上不省人事的黎墨后，其中一人才惊觉：“少爷，这小子腹部被人射了一箭！”

　　萧衍推开众人，蹲到黎墨面前，挽起袖子试探黎墨的呼吸。

　　“这么多人想要你的命，你都能活到现在，还真是命大。不过，你也就只能活到这里了。”

　　萧衍站直身躯，俯瞰下去。

　　他的眼神中没有刻意而为，却着实将黎墨鄙视到了地底。

　　他取出锁链，在黎墨的脖子上缠绕一圈，一端拴在掌中，然后将链条扛在肩上，慢慢拖动着黎墨的身躯：“今天，你死在我手里；来日，你老子死在我父亲手里，你们父子，也叫死得其所。”

　　昏迷的黎墨有了窒息的感觉，剧烈咳嗽着挣扎起来。

　　“黎家小子，你跑啊……你怎么不跑了……”

　　“你的本事呢，你的银雷战歌呢，你的遑遑天威呢……”

　　“哈哈哈，这可怜的小眼神是在向我们求饶吗……”

　　意识渐渐消逝，眼前最后一缕光耀也在一点一滴被夺走，仿佛走进了一个从未涉及，又充满黑暗的深渊。

　　……

　　……

　　再次恢复意识，并且明确感受到火光的温暖，是在一个未知的山洞里。

　　火堆前，蹲坐着一名瘦削而高挑的少年郎，少年郎虽然背对着黎墨，但那个背影，却是黎墨非常熟悉的。

　　黎墨试图张嘴说话，嗓门处立刻涌现出一种难以忍受的铁腥味，他的嗓子像是在砂纸上打磨了一番：“大哥……”

　　闪烁的火光前，那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并没有因这一声沙哑的“大哥”有所回应。

　　黎墨试图用双手支撑自己的身躯，一点一点爬起来，但就算像现在这样，只要稍微有所动作，腹部和后背，就会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呲——”

　　“别动。”

　　柴火噼啪炸裂起来，原来是蹲守在火堆前的少年郎，又往火堆中扔进了一根干柴。

　　黎墨于是乖巧地“嗯”了一声，再度安安稳稳躺好。

　　黎墨自生下来就没见过自己的母亲，父亲自从担任黎家族长以来，就很少顾及他。

　　一直以来，他都是和这个大自己三岁的大哥相依为命。

　　虽然自家大哥多数时间对自己摆着一张亘古不化的冰山脸、也会毫不手软地罚做错事情的自己挑水担柴、并且从来不进厨房，但毕竟长兄为父，黎墨一向对黎渡——这位脾气古怪的兄长惟命是从。

　　兄长的话，一向说一不二。

　　“你这次经脉恢复的时间，比以往更短了一些。”篝火前，黎渡不急不缓地转过身。

　　自家大哥今年将近十九岁，脸上不再有稚嫩的痕迹，更多的是一名成熟男人的特征。这几年，他不仅长得比以前开阔了一些，轮廓也变得更加立体。

　　虽然在样貌上和黎墨有重叠的影子，但最明显的是，没有黎墨脸上的婴儿肥，仿佛眼前的男人，就是三年以后的黎墨。

　　当然，这个相似，只是样貌上的相似。

　　骨骼上，黎渡显得既瘦削又高挑，形态就像一根竹竿；而黎墨则不显得那么突兀。单从这一方面看，外人很难辨识出，黎墨和黎渡竟然是两兄弟。

　　黎墨小幅度地活动手臂，发现周身的经脉不仅恢复如初，而且似乎比以前更强劲了一些。

　　他的经脉自小不同常人，常人的经脉一旦受损，除非药石相助，否则很难痊愈；但黎墨的经脉，即便受损，也能够不借助外力痊愈，而且痊愈的速度极其惊人。

　　这次遭到萧家伏击，输出的真气远超原本经脉的承受能力。

　　“我昏迷了多久？”认真问道。

　　“半日。”黎渡答。

　　黎墨沉思半晌，看来经脉恢复的速度，确实比以前加快了不少。但是下一刻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家大哥是怎么出现在猎场的？

　　按理说自家大哥今年已经十九岁，已经过了参与秋猎的最高年龄，只有观看资格，那么他又是怎样突破那些外围守卫，混进山脉里来的？

　　又是怎样发觉自己有危险，把自己从众多萧家子弟手中救出来的？

　　心里有诸多疑问，却又不知道从哪个问题开始问起。

　　“大哥……那些萧家子弟呢？”

　　“六死一疯，还有一个，趁乱逃走了。”对方的声音平淡。

　　黎墨听到自家大哥说出这一连串惊人的数字，难以掩饰心中的欣喜：“大哥你突破瓶颈了？”

　　十四岁时，黎渡就达到了先天境界巅峰的修为，曾一度被认为是黎家，甚至整个潮炀城百年难遇的惊世天才，但就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在这个境界滞留了五年，却迟迟难以突破。

　　“不曾。”黎渡说话很有特色，也许是时常注意，亦或是与生俱来，常人很难在他的语气里，捕捉到任何情感。

　　“那大哥是怎么……”黎墨感到惊讶，说出下半句的时候，很是迟疑：“达到六死一疯的成绩的？”

　　一名先天巅峰境界的人，单挑一名八重天的人，就像父亲教训儿子。

　　但若是一名先天巅峰境界的人，单挑一名八重天的人，同时兼顾一群同样步入先天境界的修炼者，多半会真气耗尽，然后成为待宰羔羊。

　　这也正是当同等修为的黎墨，在碰到萧家子弟时，当机立断，选择避开锋芒的最主要原因。

　　他很难想象到，自家大哥究竟是如何，以先天巅峰修为，在真气耗尽之前，一举战胜八名同为先天境界的萧家子弟的。

　　洞中忽然静默下来，能够听到原本难以听到的远处滴水声。

　　“你休息吧。”黎渡起身，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转而慢慢向洞口走去。

　　走到洞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你腹上和脊背的伤口敷了草药，明天就会好一个大概。秋猎会共有三天，还剩两天。两天后，出口见。”

　　望着自家大哥消失在洞口的身影，一股暖流顺着黎墨的心口涌起，他很是感动地点点头：“两天后，黎墨一定平平安安地，出现在秋猎会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