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王李琦带着礼物,向着郊外的华清宫走去。自从昨日从寿王府回来,他的脑子里像是被灌进了一桶黏糊糊的浆糊,自己的嫂子突然变成了庶母,这让还没有从失去母亲的悲痛中走出来的李琦感到无所适从。
华清宫南依骊山,北向渭水,是一个风水绝佳之地。李琦在华清宫门外下马,将马缰绳丢给一个卫士,然后徒步进了华清宫,远远就听到了温泉汨汨的流水声。李琦不仅羡慕地想:“难怪每个兄弟都想入主东宫,当上了皇帝之后,原来可以这么享受啊!”
就在他低头走路的时候,忽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盛王殿下,是来觐见天子的吗?”李琦抬头一看,原来是高力士。他忙说:“高公公,辛苦啊!”
高力士听了李琦的问候,眯起一双眼睛说:“盛王鞍马劳顿,才辛苦啊!”
华清宫奇花异草竞相绽放,两个人走在宫中茂密的树丛之中。高力士问李琦:“盛王可知道这位杨贵妃的来历吗?”
李琦突然想起了李瑁对他的嘱咐说:“父皇新纳的妃子,自然是庶母了,我还没有拜见,如何得知?”高力士老谋深算地瞟了一眼李琦,微笑不语。
李琦这次朝贺,要比寿王李瑁云起好得多,父皇不仅留李琦在华清宫里用膳,走的时候还赐给他两坛御酒。杨玉环坐在父皇的身边,没怎么多说话。席间,李隆基让李琦觐见庶母,向杨贵妃行了家礼,杨玉环作为庶母,赐给李琦一柄玉如意,作为见面之礼。
这顿饭李琦吃得心情忐忑,用过膳之后,小黄门将陛下和贵妃娘娘的赏赐一并送到宫门之外,交给了盛王李琦的长随。
杨玉环看着昔日经常在寿王府里宴饮的小叔子,如今见了自己竟然要行大礼,说不出是好笑还是可悲。不过,既然见过了寿王和寿王的亲兄弟,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人常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可杨玉环是后妈总要见前夫。
李琦离开了华清宫,李隆基拉着杨玉环的手说道:“娘子,如今李瑁已经来过了,现在李琦也给你磕了头,你看朕这么做,是否妥帖?”杨玉环坐在了李隆基的腿上说:“三郎,你做事从来都是极妥帖的!”
李隆基捏了捏杨玉环白得仿佛吹弹得破的小脸蛋,笑嘻嘻地说:“只要娘子满意,朕就放心了!”
杨玉环用手一根一根地数着李隆基的胡须,说道:“三郎,我们在华清宫住了这么久,是不是也该回长安了?”
李隆基对杨玉环说:“这是自然……我们马上起驾,回长安!”
皇帝和贵妃要从华清宫起驾回宫的消息传来,朝廷里的大臣们各有各的心思。最先得到消息的是礼部侍郎李林甫,他要为皇帝准备迎驾的仪仗。
皇帝带着新纳的贵妃回到大明宫的消息传到了兴庆宫。梅妃半晌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对宫女说:“去把那支龙涎香点上吧!”诸多嫔妃的宫里都没有这种香,李隆基喜欢到梅妃这里看歌舞,所以就特许梅妃用这种天子之香。每次听说陛下要临幸兴庆宫,梅妃都会点上这种香来接驾。现在,驾是不用再接了,可梅妃还是燃了这种龙涎香,龙涎香独特的带有一点甘甜土腥气,是那么开张而霸道,只要一燃上这种香,宫中其他的花香、果香和茶香,全都被它野蛮地覆盖了。
出了玉门关一路西行,天璇记不得一共换过多少次马蹄铁了,走了两个多月,终于看到了巍峨的雪山。沿途往来的人,都是黄发碧眼的波斯人、大月氏、高昌国人。天璇此行的终点,是去突厥汗国,这一次的任务, 摸清现在突厥国对大唐的态度,是战还是和。
大唐贞观三年秋天,关中大地一连几年的丰熟,让唐太宗积蓄了足够出兵的粮秣。这年的冬天,唐太宗命十万大唐兵将,分六路,北出雁门关,进攻突厥,这场对突厥的作战,一打就是三十年。
自从霍去病击败了强大的匈奴部族以来,南部的匈奴人归了汉,北匈奴逐渐西迁。其中有一支就是突厥,他们以游牧为生,又擅长打铁。世代受柔然人的奴役,充当柔然人打铁的奴隶。
公元552,打铁的奴隶造了反,突厥人灭柔然汗国,自号伊利可汗,建立突厥政权。突厥国的牙帐设在于都斤山,突厥人以狼为图腾,帐前大旗为“狼头大纛”。突厥人曾一度控制了丝绸之路,劫掠唐朝通向西域的客商,然后在把他们抢到的丝绸和瓷器销往西方。不仅如此,突厥军队还有几次兵锋直逼长安,差点迫使大唐帝国迁都。此行天璇的任务,就是分化突厥,让突厥内部动荡,给唐朝消灭突厥赢得时间。
草原民族居无定所,天璇只能到处寻找突厥人的牙帐,想方设法接近他们。
天璇在路上又行了几日,只见蓝天白云之下,有一片平坦如镜的湖面,传说这里是王母娘娘的沐浴之地,远处的群山将倒影投入到湖中,湖水清澈,碧波荡漾,据说西王母和周穆王,曾在这里把酒言欢。
天璇骑着马来到湖边,他将马牵到湖水边饮水,自己也对着如同镜子一样的湖面,洗了一把脸,整了整衣冠,忽然,他感到平静的湖面突然卷起了一层层细碎的涟漪,天璇抬头看时,发现一个少女赤脚站在了湖边,她把脚伸进湖水中,搅动了平静的湖面。天璇心中暗自懊恼这个姑娘,见到有人在此洗脸,竟然用脚来搅水,真是无礼之极!
天璇忍住愤怒对那姑娘说道:“这位姑娘,在下在这里洗脸,姑娘为何用脚搅动这湖水?”
姑娘歪着头,上下打量了天璇一会儿,说道:“你是汉人吗?为何来到此地?”
天璇说:“我是贩马的客商,途经此地,姑娘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那姑娘“咯咯”笑着说:“我父汗是这里的王!湖水也是我父汗的,凭什么不能洗脚?”
天璇听到姑娘的话,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位有些刁蛮的姑娘,只见她头上的头发又浓又密,很厚的头发梳成了无数根小辫子,额头上点着一点朱砂,一双大而黑的眼睛,就多汁的葡萄一样,小嘴好像一只红樱桃,流盼生姿,一条洁白的面纱从头顶披下来,一直垂落下来,如同踏云而来的仙女。
天璇满眼含笑地对那姑娘说:“姑娘,你莫不是西王母瑶池上的仙女吧?”
世界上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姑娘听到天璇的恭维,非常高兴地说:“我不是仙女,是公主!父汗就是突厥国的汗王!”听到这句话,天璇感到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没有白费,他问那姑娘:“原来是公主,请问公主的芳名?”
姑娘说:“我是可馨公主,你就叫我可馨好啦!”
“那公主为何路过此地?”
可馨公主说:“我父汗要把我嫁到波斯联姻,正好走到这里,本公主不想走了,就来到这里歇一歇。本以为来这天池能遇到王母娘娘,没有想遇到了你呀!”
天璇看着这姑娘,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他又问:“敢问姑娘要嫁给波斯的哪位王子?我经常来往波斯,对波斯国王的几位王子的情况很熟悉,要不要我说给你听听?”
那姑娘瘪瘪嘴巴,委屈地说:“要是王子倒好,我父汗要我嫁的是那波斯国的老王!听说老王是个老头子,所以我要在路上慢慢地走,如果我还没有赶到波斯,老王就死了,我就不用嫁给老头子啦!”那姑娘说完,冲着天璇狡猾地眨眨眼。
天璇听了姑娘的话,心中也不免凄凉,像眼前这位姑娘一样的公主,每个国家都有,就连大唐帝国这样强盛的国家,也不知道有多少公主被当成了避免战争的礼物送出去和亲。
天璇在沉思的片刻,那姑娘叫道:“喂,那个卖马的!你不是经常到波斯去卖马吗?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到了波斯,如果那老王还活着,我就是波斯王后,到时候,我让老王重重赏你,送给你最好的马匹,你看如何?”
天璇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哭丧着脸说:“小人倒是很想跟公主一路同行,只可惜啊,小人只能先到突厥,姑娘能不能让我见到你的父汗?”
姑娘想了想说:“好吧!如果我到了波斯,老王还没有死,你能来波斯看我吗?如果老王死了,我可能会嫁给继任的新王,反正我父汗是打定主意不要我了!”姑娘说完,泪水顺着光洁的脸颊流下来。天璇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那姑娘,只能轻声对可馨公主说:“姑娘,还是穿上靴子吧,免得湖水凉,伤了公主的贵体!”
“让我嫁给一个老头子,还不如死了的好!”可馨公主索性坐在湖边痛哭起来。“公主……”天璇一时也找不出合适的词汇来劝慰公主,只能掏出自己的锦帕递给公主说:“公主,不要难过,无论前面有什么样的困难,人活下去,希望总会有的……”
“好吧!那你就陪我多坐一会儿吧!免得我去了波斯,还要跟那老头子成亲,我每走十里,就要下车来磨蹭一下,半年之内走不到波斯国……”
天璇暗想,可馨公主这般孩子天性,如何能在步步危机的波斯国后宫坐稳王后的位置?
可馨公主哭了一会儿,后面的车仗来催促她动身启程,说如果再不动身,天黑之前只能睡在戈壁滩了。可馨公主冲着天璇吐了吐舌头,她扮了一个鬼脸儿,说:“我走啦!记得来波斯看我!”说完,从左耳上摘下一个红宝石耳环交到了天璇的手上,她对天璇说:“这是我父汗送给我的耳环,你拿着他到我父汗的牙帐,就说可馨让他帮助你,我父汗一定会帮忙的!”
说完,可馨扬起手中的锦帕对天璇说:“这个送给我吧!他日若能相见,我们也好留个见证!”说完,可馨公主张开了樱桃小嘴儿,用一排整齐的牙齿将锦帕咬开一个小口儿,然后双手一用力,只听得“嘶啦”一声,好端端的一块锦帕被一分为二,可馨将其中的半块小心翼翼地放在衣襟里,又把另外半块交给了天璇。
天璇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半块锦帕,那可是蕙娘在新婚的时候给他绣的,两只大雁比翼双飞,现在大雁的身子还在手里,大雁的头被可馨公主给拿走了……天璇站在天池边,目送着可馨公主的车仗在浩瀚的隔壁中卷起阵阵尘烟,渐渐地远去。他又看了看手心中的一只红宝石耳边,仿佛还带着可馨公主的体香。
在距离天璇所在的天池数千里之外的长安城中,因为皇帝回銮热闹非常,金吾卫从城门一直站到了大明宫,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每个卫士身上的铠甲格外鲜明,头上的战盔上缀着鲜艳的红缨。
长安城中的百姓听说皇上纳了新妃,而新妃是天真观的杨太真,都非常好奇地夹道围观,有的人跑了十几里路,连鞋子都跑丢了,为的就是远远地看一眼杨太真的容颜。
马上就是中秋节了,李隆基早已传旨,宫中赐宴,请三品以上官员入宫宴饮,赏月,皇帝、贵妃与满朝文武、各国使臣和全国百姓一起赏月。后宫里的各位嫔妃们,自从李隆基纳了杨贵妃之后,全都各自在宫中睡自己的安宁觉,再想得到宠幸,恐怕比蝶幸那会儿更没指望了。
兴庆宫也接到了陛下赐宴的通知,梅妃宫里的宫女、太监都在暗中着急,如果主子从此落败,恐怕以后再想东山再起就更难了,他们一起撺掇梅妃,一定要在酒席宴上表现歌舞,一定要把那新纳的杨贵妃比下去……
李瑁接到了宫里赐宴的通知之后,心中七上八下,他想象不出,在酒席宴会上与杨玉环相见,该是怎样一种尴尬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