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杨玉环出家,李隆基亲自拟旨:《度寿王妃为女道士敕》,这件事不是闹着玩的。
内侍传完圣旨,回宫去了。一个寻常的清晨却因为这一道圣旨,把寿王府搅得天翻地覆。杨玉环这些天一直呕吐、恶心,其实早在给婆母武惠妃出殡之前,她的这种状况就一直存在了。他们夫妻在宫里守灵这么久,按照礼制,夫妻在居丧期间必须分居的。可杨玉环却在居丧期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这个错误的起因就是她太爱自己的丈夫,现在,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守灵的夜晚,漫长而孤寂,婆母灵位前面的长明灯一明一暗地闪烁幽光。杨玉环担心李瑁着凉,给他披了一件狐皮裘,然后她挨着丈夫跪在灵前。李瑁看杨玉环身上的衣衫也很单薄,他撩起皮裘,将杨玉环也罩在了皮裘里面。两个人的身体因为取暖挤在一起,杨玉环柔软的身体软玉温香,让李瑁不能把持自己。杨玉环感到丈夫的身体在一点点地变热,他的呼吸也在一点一点地变得粗重异常……
灵堂的后面有一间偏阁,平时里存放着等待焚化通灵冥界的福牒。李瑁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揉一揉跪得酸痛的膝盖,拉着他的王妃飞快地跑向那间偏阁……灵堂外面守夜的人,是寿王府带来的侍卫,在这夜班更深的深宫里,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需要得到女人的温存,寿王妃没有拒绝丈夫失去理智的要求,她心疼他,因为他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自从嫁入寿王府以来,每次枕上温存过后,他都要向她发誓,如果将来他能被立为太子,杨玉环就是太子妃;如果父皇百年之后由他继承社稷,她就是整个帝国的皇后……这些话虽然透着小儿女的娇憨,但杨玉环听起来,心里也是甜甜的。可眼下,丈夫李瑁距离他许给她的社稷江山还差着十万八千里,现在的他,除了一双跪得淤青的膝盖之外,一无所有……她是他的妻子,除了用自己的身体和柔情,帮助他纾解心中的块垒之外,杨玉环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好法子来。
他们俩偷偷摸摸地来到偏阁之后,不敢掌灯,一切都是在黑暗中默默地进行。偏阁里堆着像小山一样高的冥钱,李瑁将妻子按倒在冥钱之上,他先是用力撕开了她身上的孝衫,然后又撕开了自己的……
那一晚,他是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孤儿,而她,是他风情万种的妻子,杨玉环心中的万般柔情都化作一种类似母亲的爱,无穷无尽地给予他,看着他像是一只饕餮般地索取着……今夜,她除了温存,什么都给不了他,这个生在帝王之家的孤儿,除了温情之外,他富有四海……
一阵疾风暴雨般的癫狂之后,李瑁软塌塌地躺在杨玉环的身边。杨玉环的心里,是快乐而知足的,因为她除了温存之外,给不了他别的,但这温存对他来说,就像是一条掉在沙滩上的鱼遇到了海水,有了这份温存,他才能挨过这难捱的守孝灵期,同时也能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继续扮演着他作为孝子的角色……
其实,李瑁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他的母亲。因为李瑁知道,母亲武惠妃最后的一个心愿就是让他当上太子。可是,很多事情往往欲速则不达,母亲机关算尽,到死都没有看到儿子加冕东宫的那一天。为了完成母亲的这个心愿,李瑁决心继续拼下去,只要太子之位还空着,他就有机会。
居丧期间,跟妻子之间正常的人伦之事,也好像是偷情的一般。一场云雨之后,李瑁赶紧穿好了衣服,拉着妻子重又回到了灵堂前跪下,继续他的守灵生涯。灵堂正中,母亲武惠妃的画像栩栩如生,一双凤目被画师画得半睁半闭,杨玉环看着婆母的这幅画像,心里暗想,婆母一定是看过了太多深宫里的勾当,对世间的一切都见怪不怪了,所以才会如此安详。
李瑁来到母亲的灵前重新跪好,一阵倦意从他身上的每个毛孔袭来。跪在他身边的寿王妃轻声对他说:“瑁,你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我在这里替你守着吧!”李瑁感激地看了一眼妻子,他就像一个听话的孩子,顺从地把头靠着妻子浑圆的肩膀上,轻轻地闭上了眼睛。现在是四更天,距离天亮的时候还早得很。
李瑁一闭上眼睛,就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在梦里,他见到了母亲武惠妃在蓬头跣足地奔跑哭号着,躲避着,身后追她的人,是李瑁的三个哥哥,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在三个哥哥后面,还有一个断头人,他浑身是血,从汨汨流血的脖颈中传来一阵沉闷的喊叫声,他喊着:“我是薛锈,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李瑁被梦中的情景惊醒了,他猛然睁开眼睛,眼前现出的是妻子杨玉环关切的目光,一双清澈的眼眸里流动着母亲一般的柔情,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李瑁那张满是冷汗的脸,轻声细语地说:“瑁,别怕,我一直守在你身边……”
现在回想起这件事,李瑁都在后怕,当时,母亲让姐夫杨洄去通知李瑛,说宫禁有盗贼,让他带人去抓贼。太子李瑛带着鄂王李瑶和光王李琚和驸马薛锈披甲入宫去抓贼。他们没有想到,当他们冲入宫禁时,父亲李隆基一身戎装,怒火万丈地瞪着他们。
李隆基这辈子经过了太多宫廷的动荡,所以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亲骨肉不会造自己的反。李瑛带人冲进宫禁的后果就他们三兄弟被逮捕,先被贬为庶人,后来被赐死,驸马薛锈当时被杀。经过这次变故之后,太子位虽然空着,但李隆基也没有马上将这个位置许给武惠妃的儿子寿王。
寿王李瑁认为,追思母亲最好的方法,就是当上太子。当杨玉环哭着告诉他,自己已经怀孕的时候,吓得李瑁急忙用手去堵杨玉环的嘴,他惊恐万状地说:“不可声张,不可……”
杨玉环哭得更加厉害,她说:“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寿王妃,本该给你诞生子嗣,为何不能声张?”
寿王李瑁脸色惨白地说:“玉环,你忘了那是什么时候?居丧期间夫妻不许同房,我们已经……”
听了寿王的话,杨玉环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说:“那我现在就去进宫,我要对父皇说,我已经有孕在身,不能进入道观修行,如果一定要玉环为婆母祈福,可否容我生完这个孩子?我腹中之子,是你们李家的骨肉,是父皇的亲孙子啊!”
寿王紧紧地拉住了杨玉环的手,生怕她跑出去给自己闯祸。他声音颤抖地说:“玉环!我是父皇最喜欢的儿子,我当太子的可能最大!如果让父皇知道,我们俩在守灵期间做了这等苟且之事,父皇会怎么想?你如果进宫跟父亲禀明了这件事,我的太子位就没指望了!”
女人在关乎腹中胎儿的时候,总是勇敢而坚定的,杨玉环说:“父皇有那么多皇子,可我,只有你……你难道就不能看在我们夫妻恩爱的份上,进宫去求父皇收回成命吗?”
寿王的脸色苍白,五官颤抖着说:“玉环,原谅我……我不能,不能去跟父皇说明啊!”
“瑁,如果我们领了这道圣旨,我马上就要进入道观去修行,你难道让我把你的孩子生在道观里吗?如果让我在道观中产子,你置我于何地?”
“玉环!为了我能进入东宫当上太子,我想,我们可以牺牲这个孩子!待父皇百年之后,我登上大位的那一天,定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李瑁说完,“咕咚”一声跪在了妻子的面前,泪水无声地从脸上落到了地上。
杨玉环再一次不争气地心软了,她哭着拉起了跪在地上的李瑁,对他说:“瑁,你要知道,我进入道观,完全是为了你,如果你将来有一日成为大唐的君主,我要你只爱我一人!”
“玉环,你去道观之后,我的心都死了,再也不会爱任何一个女人了……”
“那……那我腹中的胎儿怎么办?他是你李家的儿郎或是公主,你要我拿他怎么办?”杨玉环仰起脸来,看着李瑁,好像在等待着他对自己腹中胎儿的宣判。
“玉环!我听李琦说,从西域来的胡医手中有一种药粉,喝下之后,腹中的胎儿就可以自行脱落……”
听了寿王的话,杨玉环哭得差一点断了气,她抬起手来,用手指着寿王的鼻子说:“瑁!为了你,我可以死!但我腹中的胎儿何罪?你是他的父亲!为什么要把这个还没有见过太阳的孩子杀死?”
“玉环,为了我能顺利当上太子,你为我做出一点牺牲,也是值得的!等到将来,我一定要把你从道观中接回来,就像当年从杨家娶你一样,风风光光地把你接回来,我要让你做我的皇后!”杨玉环泪流如雨,她先是点头后来又摇头,李瑁也弄不清楚,杨玉环心中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宫里给杨玉环留的时间很短,三日之后就要进入道观修行,彼时,她将成为女道士太真,从那以后,寿王将跟她不再有任何牵连……当李瑁已经下定决心的时候,行动力是果断的,他把眼睛都已经哭肿了的杨玉环留在府中,一个人骑马出去了半晌。
寿王出门以后,杨玉环也懒得吃东西,一个人哭累了,就躺在美人榻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睡了不知有多长时间,突然一阵冲鼻子的药味让她醒了过来。杨玉环睁开眼睛,见李瑁亲自端着一只白玉盏,站在自己的面前,碗里盛着的是一碗暗红色的汤。
“这,是什么?”杨玉环的声音疲惫无力,但她已经断定,这碗汤一定是可以夺走她腹中婴儿性命的东西。“是……是胡医配的坠胎药……”李瑁的声音干涩,听起来没有什么感情。杨玉环接过那只白玉碗,看了看粘在碗边上的粉末,说道:“瑁,这很好,你让我知道,你果然狠心,果然狠心……很好,从此我不必再惦念你啦……”杨玉环说完这句话,猛然举起了手里的药盏,一仰头“咕咚”,“咕咚”地将那碗药汁全都喝了下去,药汁顺着她那秀气的下巴流到了脖颈上,流到了寿王妃似雪一般的丝衫上。
杨玉环喝完了这碗药汤,猛然将那只白玉碗摔在了地上。白玉碗撞击地面,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杨玉环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发出了一阵令人心悸的狂笑……
女道士杨太真出家,是一件举国瞩目的事,高力士带着宫廷道官和父皇李隆基亲自为杨玉环拟的圣旨《度寿王妃为女道士敕》,来到寿王府迎接杨太真到皇家道观太真宫出家。
杨玉环脱下了寿王妃的一身华锦,换上了玄白两色的道士服。自李渊建立大唐以来,一直以老聃的子孙自居,所以道士的地位也格外高贵,杨太真为母祈福这样一个身份,就显得尤其重要重要。
道士杨太真脸色惨白,神情木讷,就像一只会动的稻草人一样任人摆布。那个刻骨铭心的夜晚已经过去了三天,随着剧烈的腹痛一阵紧似一阵,一团热乎乎的模糊的血肉从她的身体中坠落,血流得像一条暗红的小溪。她感到全身酥软,一阵阵天旋地转,眼皮好像被灌入了水银一般沉,想睁都睁不开,她极度嗜睡,身体好像要马上飞升了一般轻盈……
她听到王府里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她听到寿王惊慌无措的声音:“快去东市请胡医,万万不可惊动太医院!快去!”听那脚步声,去东市请胡医的,应该是府里的车夫王阿篱。他的名字很奇怪,但人很精明能干……
当她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没有死,只是到了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现在,她的心死了,她不再是寿王妃,她要离开这里,去太真观做她的道士,杨太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