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站在客栈的院子当中,那个白袍人站在他的面前,刚才阿离已经试过了他的武功,这个人的功夫不在阿离之下。阿离不敢造次,笑着对客栈老板说:“价钱好说!只是给我找一间素净的房间就好!”说完,一把抓起了扔在桌上的包裹,吊儿郎当地向着客房走去。店主追着阿离问道:“客官旅途劳顿,你要吃点什么吗?”
阿离头也没回地说:“捡好酒好菜,送到我房里!”
阿离走进了客房,只见一张很小的房间里,被一张雕花木床占去了一半空间。一盏落了很厚的灰尘的纱灯立在床前的小柜子前面。阿离将包裹放在了床前小桌子上,然后,习惯地推开后窗,观察了一下这间房子退走的路线。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阿离急忙关好窗户,一头倒在了床上。
一个伙计手里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阿离嗅到了牛肉散发出来的香气,他急忙坐了起来,见伙计将一盘切好的牛肉和一壶烫好的酒放在了床前的桌上,那伙计也是一身白色的衣服,对阿离说:“小店的酱牛肉,可是这十里八乡的招牌,客官远道而来,就尝尝吧!”说完,转身出去了。
阿离过去关好了房门,从衣袖当中拿出几根极细的银针,他分别将银针浸在酒中,将银针刺入牛肉的纹理。过了一会儿,取出银针在灯下细细地观看,只见银针颜色如旧,并无异样,阿离这才放下心来,开始吃他的晚餐。
是夜,阿离睡得格外香甜,好像紧紧地绷了多年的骨肉全都被放松了,他睡得非常香甜,阿离醒来的时候,发觉已经红日东升。让他感觉有些奇怪的是,昨天晚上他分明已经关好的后窗,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条一寸多宽的缝隙。阿离走到窗户近前,发现在窗棂的下面,有一点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白色粉尘。阿离想把那些白色粉末收集起来,怎奈实在太少了,他用手捏起来的,都是陈年的灰尘。
阿离走出了院子,他突然发现,一个晚上的工夫,这间客栈里几乎已经住满了人。这些人并不说话,都在各自的座位上吃饭,没有人喝酒也没有人吃肉,完全像是一场素斋。这些客人没有一个高谈阔论,大家都在埋头吃饭。
阿离走过去对店家说:“老板,只一日的工夫,你这个小客栈就住满了人,真是生意兴隆啊!”
客栈老板笑着说:“客官是外乡人,有所不知,六月初四,是白龙王的生日,这些人都是来给白龙王拜寿的!”
“白龙王过寿?”听了客栈老板的话,阿离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那老板看到阿离吃惊地样子,就说:“先生是外乡人,不知道这里的民风,我们这里的规矩是每年的六月初四,都要到白龙王庙烧香,祈祷风调雨顺!”
阿离笑着说道:“择日不如撞日,我从长安到此地游玩,来到这个村子就感觉与此地有缘分,没想到,竟然遇到了龙王圣诞,这么大的事情,不可不去啊!”
客栈老板无可奈何地看着阿离,嘱咐他说:“此地的白龙王,跟其他地方的龙神大有不同,此地龙神曾经在这里现过真身,所以等会儿上去烧香的时候,烧完香就赶紧下山,不可轻慢神灵,在此地流连!”阿离点头答应着,心中的云团却更加无法消解。
吃过了早饭之后,他跟在那一群人的后面,沿着客栈后面的一条山道一直爬到了山顶。阿离站在山顶往下看,只见伊水如同一湾月牙,静静地盘卧在大地上,伊水两岸的树林和村庄好像十分精巧地镶嵌在这幅美轮美奂的图画当中。
那群人神情肃穆,就像刚才在客栈中吃饭的时候一样,一直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十分安静地自觉排好队,从山门走到龙王庙中。阿离也混在这些虔诚的香客当中,滥竽充数。
甬道从山门外开始的,沿着甬道向庙里走去,第一进院子是横向细长的五间房子,中间的那间是一个过堂门,中间的甬道通向后院,第二进院子还是一排细长的院子,这一进院子是七间房子,中堂门两侧各有三间房子。
阿离沿着中间的甬道继续向里走,后面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这就是龙王庙的正殿,正殿的神龛上塑造的白龙王,身披白色战袍骑着白马,脸虽然长着龙形,但身材健壮,看起来是一个赳赳武夫的身形。那些人都默默无语地排队在这尊龙王塑像前跪下烧香、礼拜。阿离心中疑惑,他隐约地感到,这个龙王庙里,一定大有蹊跷。
阿离在龙王庙里敬了三支香,又在拜垫上磕了三个头,然后顺着另外一侧出口,走到了山坡下。他站在远处打量着这座寺院立在山顶,位置险要,如果扼守上山的路口,这个地方将会变成一座军事城堡,易守难攻。
阿离看了一下对面的山峰,他下来这座山,又向着对面的山峰跑去,阿离脚下运力,很快就登上了对面的山峰,这座山的地势比对面的龙王庙所处的山势更加险要,阿离心中暗想,当初没有把龙王庙选在这里,也许是因为这里的山坡陡峭,不易藏兵吧!他攀上了对面的制高点,向对面望去,只见对面山坡上的龙王庙的建筑,构成了一个大大的“吉”字。
此时,长安城的茶铺里,蕙娘正哭得梨花带雨,他的丈夫又要西出阳关,无论蕙娘怎么劝也劝不住,她甚至闹气,将儿子塞在丈夫的怀中,可丈夫仍然默默地收拾着他要出门要带的包裹,蕙娘一赌气,抱着儿子流泪将丈夫关在了外间。
平明时分,天色渐明。蕙娘从卧室里跑出来,发现丈夫已经走了,桌上放着五百缗钱。蕙娘哭得欲昏欲死,她用头“咚咚”地撞击着墙壁,吓得婴儿哇哇大哭起来。
蕙娘和孩子的哭声惊动了隔壁的王嫂,王嫂急忙跑到茶铺来看,只见蕙娘已经哭得快要断气了。王嫂将蕙娘从地上搀扶起来,扶着她来到卧室,蕙娘哭着对王嫂说:“我那个遭天杀的冤家,又把我们母子给丢下了,我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王嫂用手抚着蕙娘的后背说:“蕙娘不必难过,我不是说,当年我就说过,打铁的阿离人品不错,你若早听我的,何必现在这样凄惶!”
蕙娘说:“阿离也不是个好托付终身的人,现在被朝廷通缉,逃得连个人影子都不见。我这辈子命苦,这样的男人,怎么都让我遇见?”
王嫂神神秘秘地趴在蕙娘的耳边说:“其实阿离回来过,我那天看得出真真的,就从你这门口走过去的!”“你看可看得真切吗?”蕙娘一边抽泣一边问。
王嫂说:“这么多年的街坊,我自然看得真切,他虽然头上戴着斗笠,但那身形不会错!”蕙娘急忙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对王嫂说:“阿离大哥现在到处躲藏官府,我这里还欠着他一百缗钱呢,我要当面还给阿离!”
王嫂赶紧去投了一块帕子递给蕙娘说:“好了好了,赶紧擦把脸吧,瞧你哭成这个样子,还怎么出去见人啊?”
阿离是在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回到了长安城的,这次,他是将第一批烧制合格的陶俑和陶马运回了长安城。
为武惠妃烧制陶俑,本来应该是内府的活儿,怎奈武惠妃是寿王的亲生母亲,所以寿王为了尽孝,就把这一揽子伙计全都给包了。阿离将陶俑交给内府之后,他来到了自己秘密行藏的小院儿里。各种化妆的面具应有尽有,现在他要卸下王府车夫的面孔做回阿离,他要去茶铺里会一会蕙娘。
天璇走后,蕙娘茶饭懒思,傍晚时分,街坊中家家的房顶飘起炊烟,只有蕙娘家的厨间还是清锅冷灶。整整一天,蕙娘都没有烧茶汤来卖,她只是木呆呆地抱着孩子,失神地看着远方。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莫非是我那冤家不想走了,又回来了?”蕙娘拿起一面铜镜照了照,只见镜子中的自己云髻散乱,眼皮浮肿,她又想去拿胭脂,但还是放弃了,她就这样蓬头散发地抱着孩子去开门,她想让那负心人看一看,自己为了他,煎熬到了什么程度!
蕙娘打开了房门,她突然愣住了!原来在这条街坊中消失了多日的铁匠铺老板阿离就站在门前!蕙娘机警地四下里看了看,一把将阿离拽到自己家的院子里,然后将门死死地闩好。她小声对阿离说:“铁匠大哥!你这么多天躲到哪里去了?我欠你这一百缗都准备好了,可我到处都找不到你!”
阿离没有答话,只是跟着蕙娘走进了室内。阿离打量了一下蕙娘家的小屋,房间不大,但拾掇得非常干净,长案上摆放着蕙娘烧茶汤的器具:风炉、座子、茶瓶、茶釜、单柄壶、茶碾、茶碗、茶托、盘、茶器台……蕙娘让阿离坐在桌边,对阿离说:“大哥,我给你烧一盏茶吃,可好?”
阿离笑笑说:“我赶了很远的路,腹中饥饿,最好有些能充饥的饭食给我吃最好。”
蕙娘说:“我这里有胡麻饼,青精饭,昨天烧的羊肉还放在井水里冰着,我给你切一些下酒……”
阿离目不转睛地看着蕙娘说:“有劳蕙娘。”蕙娘被阿离看得有些羞涩,她将孩子放在榻上,然后手脚麻利地开始为阿离准备晚饭,刚才还是无比凄惶的小院儿,因为阿离的造访顿时充满了生机。
蕙娘把饭菜准备好之后,端到桌上,阿离说:“我这个居无定所之人,有劳蕙娘为我准备饭菜!”
蕙娘说:“若不是大哥仗义相救,出钱为我请来妙手郎中,我和孩子这两条人命都不知去了哪里!大哥对蕙娘的救命之恩,蕙娘无以报答,千万不要说有劳二字!”
阿离倒满了一杯酒,冲着蕙娘说:“那我就用这杯酒来感谢蕙娘对我的招待!”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蕙娘的脸有些微红,她走进卧室,拿出一个小袋子,里面装满了铜钱。蕙娘将那一袋铜钱递给了阿离,说道:“大哥,你走得那么急,我欠你的一百缗也没有来得及还给你……“
阿离接过那只钱袋用手掂了掂,又放在了桌上,他从贴身处拿出一块玉佩对蕙娘说:”当铺的老板是我的朋友,他知道我们是邻居,见你当了这块玉佩,一看就知道是个稀罕之物,我就把它给赎了回来……“
蕙娘见到玉佩,惊喜地叫了一声:”大哥,这让我说什么才好?“
阿离笑笑说:”这一百缗钱我收下了,但这玉佩是一个要紧的东西,你要把它收好了。“
蕙娘说:”这个玉佩是不是个要紧物,我也不知道,是我那冤家男人的祖传之物。“
阿离故意装作惊讶的样子,对蕙娘说:”既然是如此要紧的祖传之物,怎么能随便交给当铺呢?万一落到居心叵测的人手里,可就麻烦了呀!“
蕙娘有些难为情地说:”实不相瞒,我男人去辽东贩马,结果折了本钱。他回来之后,我见他两手空空,如何才能还得了欠你的一百缗钱?我在丈夫面前啼哭,哭得他心烦,索性就将这祖传之物交给我当了……“
”你可知道这个玉佩是什么时候传下来的?你是他的妻子,总应该知道一些他家的往事吧?“
蕙娘说:”我自从嫁给他以后,我们夫妻一直是聚少离多,他偏偏又是一个不爱讲话的闷葫芦,他的家世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好像是他的祖母留下来的……“
阿离安慰蕙娘说:”好了,你不要难过,玉佩我给你赎回来了,这一百缗钱我拿走,我们之间的账两清了。“
阿离一边说话一边吃东西,转眼之间已经吃了一碗羊肉羹和一个胡饼。阿离吃完了东西,那将那个装着一百缗铜钱的钱袋揣在怀中,将玉佩放在了蕙娘家的桌上。他又摸摸
蕙娘怀中抱着的婴儿那丝绸一般光滑的小脸蛋,然后大踏步向着门外的暮色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