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黑水令使

  夜幕四合,长安城被包裹在一层温暖的夜色之中。在长安城内,一个混杂着五行八作的里坊中,有一座不起眼院落。阿离站在院子里仰望着天空,只见那半轮月亮半明半暗,月亮的四周紧紧围绕着一个蓝色的晕圈。月光的周围陈列着星罗棋布的星星,有的放射着耀眼的金辉,有的发出微微的白光,就像是一颗颗熠熠生辉的宝石。

  月光为大地铺上了一层银晖,阿离双手扶着木栅栏,站在月光下,他的身影被月光拉长,投在地上显得非常高大。木栅栏的上方,缠绕着一簇密集的藤萝,木栅栏下边,开着一片不知名的小花,风轻轻地吹过,花香阵阵扑鼻。然而,在这个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夜色中,长安城并不安宁。

  在阿离的身后,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落在院内的木栅栏上,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落在木栅栏上,阿离从鸽子腿上解下一个细细的竹管,他看完字条,将那一小条纸揉了一下,屯在口中,用力嚼了两下,将那个纸条吞了下去。

  长安城内平康坊里,最大的一座宅院,就是李林甫李大人的家。玄宗在《唐六典》中,对官员房子的规格有非常明确的规定:“凡宫室之制,自天子至于士庶,各有等差”,并做出了非常具体的要求:“王公、诸臣三品已上”的堂舍规格是“九架”,门舍规格是“五架三间”,而李大人是礼部尚书,是三品官,他的堂舍就是“九架”,门舍是“五架三间”,大门上装饰着鸟头,院内用带有棂窗的回廊将房子连成一个“回字”,中间一条青砖甬道,构成全院的核心,走廊的转角处,通过圜桥,可以走上楼阁的上层。

  这座宅院的整体建筑,显得庄重大方,屋顶用叠瓦屋背脊,廊檐上突出了鸱吻。瓦当则多用莲瓣图案,还有用木仿瓦,外涂油漆,透出一种低调的奢华。

  这座房子的后面是一座花园,庭院中的湖水与太液池相连,湖中有小岛,岛上的亭榭将倒影投在了湖面上,岸边有一座小桥,横在湖面上,沿着湖边的小径,周围是一片竹林,在靠近岸边的湖面上,开着半湖的荷花。月光洒在湖面上,在湖心岛上,一个中年男人负手而立,只见他头带一顶幞头,身穿一领袍衫,圆领窄袖的袍衫,显得他的身材颀长。

  此时,谯楼上的更鼓已经打了三更,长安城中开始了宵禁。只听得从岸边的竹林中,有两个人登上了一只小船,那只小船飞快地划过湖面,小船荡起一阵阵涟漪,带着露水的荷花也随着这阵阵的涟漪颤抖。来客弃船登岸,李林甫在月光下打量着来人,只见他身材伟岸,古铜色皮肤,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李林甫看得出,他是利用夜色掩护才进入李府的。来人向李林甫躬身施礼,李林甫更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人,只见他的五官如刀刻一般,俊美的嘴角挂着一抹放荡不拘的微笑,浓密的眉毛微微向上扬,长而微卷的睫毛下,脸上横着一道刀疤,反而给这张脸增加了些许英武之气。

  “来者可是黑水令使?”李林甫的声音当中充满了戒备。来人向李林甫深深一揖,说道:“不才,正是在下。”“可有信物?”来人从身上掏出了一块黑色的令牌,递到了李林甫的手上。

  李林甫趁着月光,将那块黑色的令牌拿到近处仔细观看,这块令牌是有一块完整的墨玉雕刻而成,在令牌的正面雕刻着一只狼头,正是黑水靺鞨的图腾。

  李林甫用手轻轻的把玩着这块令牌,一阵沁人心脾的微梁从指尖传来,据说这种玉石产自遥远的渤海国粟末水中,属于世上极寒之美玉,哪怕是盛夏酷暑,烈日炎炎,只要在宫中放一块北国墨玉,房间里就会清凉宜人。黑水令是渤海国王亲自颁发的令牌,持这种令牌的人,可以调动渤海国黑水靺鞨的军队,可有先斩后奏的权力。

  李林甫将那令牌交给来人,沉声说道:“令使如果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我如何才能帮你?”

  来人哈哈大笑说:“李大人果然好眼力!”说完,从脸上一揭,一张被人皮面具覆盖着的面孔露出来了,原来正是铁匠铺老板阿离。

  李林甫有些紧张,他说:“你现在长安城中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四面受敌,我该如何帮你?”阿离不以为然地笑笑说:“长安城的金吾卫在我看来,都是些酒囊饭袋,不足为虑,倒是那个天璇,竟然到辽西刺探出我的一些根底!”

  “什么?他去了辽西?”李林甫有些吃惊,他的声音中带着恐惧的颤音。阿离却大大咧咧地说:“大人不必惊慌,你与我国主的交往已非一日,只是天璇有点难缠!”

  李林甫说:“我会尽量安排,让天璇离开长安!”

  阿离听了,满意地点点头说:“只要大人让天璇离开长安,我自有道理!”

  李林甫有些担忧地瞟了一眼阿离,他说:“现在长安城中到处都在张榜通缉渤海武士,令使将如何自处?”

  阿离笑笑说:“请大人将我送入寿王府当差,以后我自有打算。”说完,他转过身去,将刚才揭下的那张人皮面具小心翼翼地贴在脸上,又恢复了刚来的时候,那张英俊的面孔。

  “现在已经宵禁,令使如何离开此地?”

  已经变身成另外一个男人的阿离说:“不劳大人费心,城中宵禁难不倒我的。”李林甫非常郑重地叮嘱一句:“当心遇到天璇。”

  阿离点点头,他转身上了来时乘坐的那只小船,一个一直等候在凉亭外的家人,轻轻摇奖,将阿离送到了前院。阿离走出回廊,他来到墙边轻轻一跃,人已经稳稳地站在了墙上,又是一个纵身,他已经跃上屋檐,他那敏捷的身影跟夜晚的黑融为一体……

  同一个夜晚,与平康坊隔着两条街巷的另外一座宅院,油漆剥落的朱门显出一派破败的景象。院内无人打理的荒草长得有一人多高。房内烛光如豆,一个脸色惨白的年轻人斜躺在榻上,旁边的一张矮凳上放着一个铜盆,里面有半盆血水,一条雪白的帕子被黑血浸透,失去了原来的洁白颜色,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

  坐在年轻人对面的是一个肤色如玉的中年男人,一身雪白绸缎,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系一块羊脂白玉,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剑一般的眉毛斜入鬓角,一双慈祥的眼睛清澈却又深不见底。身材挺秀,面部轮廓完美的无可挑剔。他打开一个用羊脂玉雕琢的小瓶子,将里面的药粉精心地敷在了年轻人的伤口上,药粉触到了伤口,年轻人微微地皱起了眉头,那个中年人轻声说:“幸好我这里还存有渤海产的燕知草,若没有这种草药,还真解不了你中的渤海国奥娄河流域的蝮蛇之毒。”

  那受伤的年轻人正是天璇,他有些好奇地问:“这产自渤海国的药材,极为难得,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中年医者笑笑说:“说来话长,当年我随母亲进宫,为外祖父贺寿,遇到渤海国派来使者为大唐皇帝敬献寿礼。这燕知草便是其中的一份贺礼。当时我正在总角之年,不知轻重,见这瓶子好看,就向外公讨要,那时外公心情大好,随手将这贵重之物赏给了我。”

  天璇笑道:“果然是皇家气派,富贵之乡啊!”

  那医者自谦道:“哪里!自从武皇篡位、韦氏乱政以来,李唐宗室死于非命的人不知有多少,像我这等没落之人,也只处变不惊,清净自活罢了!”

  这个中年医者名叫王焘,他的母亲是太宗李世民的三女儿南平公主。南平公主当年嫁给王敬直,后来王敬直受到李承乾的牵连,被流放岭南,南平公主改嫁刘玄意。王焘正是南平公主与王敬直的儿子,太宗皇帝的亲外孙。

  天璇问道:“先生从未涉足塞外,如何知道这燕知草能解蝮蛇之毒?”

  王焘答道:“在下这些年闭门读书,倒也读出了几分滋味。天下万物,无非是相生相克,渤海国的蝮蛇毒性甚剧,但在蝮蛇出没之地,就有这种可解蝮蛇之毒的燕知草。”

  天璇说:“燕知草既然是大地上生长的草药,为何如此珍贵?”王焘说:“将军有所不知,渤海国地处极寒之地,蝮蛇冬眠醒来时,此草还没有生芽。此草茂盛之时正是蝮蛇觅食之际,所以采摘此草的人,十去九不归……”

  天璇听了王焘的话,沉吟良久,说道:“请教先生,这蝮蛇之毒如此霸道,又是如何提取的?似这等涂满蝮蛇剧毒的暗器又是如何炮制的?”

  听了天璇的话,王焘的脸上现出忧愤之色,他说:“萃取这种毒液,需要捕成年雄性蝮蛇,两三条蝮蛇的毒液怕也不够制这一枚铁蒺藜,但要捕获这两三条蝮蛇,也许会丢掉一两个人的性命啊!”

  天璇陷入了沉思,他自言自语地说:“这个混入长安的谍者,莫非是渤海国的王公贵胄?不然怎么会使用如此珍贵的暗器?”

  王焘好像是说者无意,又像是有意地提醒天璇说:“渤海国国王大武艺,是一个有雄才大略之人,怎奈渤海地处偏远,终年冰雪,他早有南进之意,怎奈国小力微,但我听说,大武艺亲自培养了一批死士,每人身怀绝技,同时授以黑水令……”

  天璇惊叫道:“难道是黑水令使已经潜入到长安了?”王焘平静地笑笑说:“我是一个医者,也只能通过这些线索分析一下,结果是否正确,还需将军去求证。”

  天璇忧心忡忡地说:“自从去年渤海人攻陷登州以来,我朝就与渤海国交恶。渤海靺鞨在登州烧杀劫掠,十室九空,裴刺史竟然被活活剖出心肝,现在黑水令使竟然来到长安,难道渤海人还想在这天子脚下的长安城搞出什么惊天大案吗?”

  王焘说:“长安城从来就不是一块净土,看来将军身上守卫宫廷的担子,可是更重了呢!”天璇点头说:“如此说来,天璇也是托陛下的洪福,那日天璇负伤,若不是晕倒在先生的门前,怕现在早就没命了!”

  王焘说:“将军是少年英雄,也与在下有缘,不然怎么会有如此因缘?”

  忽然,天璇听到屋顶上传来轻微的瓦片被踩动的声音,天璇急忙吹灭了油灯。在黑暗之中,他用手扣出了三颗飞镖,如果来人在此时破窗而入,这三颗飞镖就是给他准备的礼物。

  天璇屏息静听,只听得屋顶上的声音渐行渐远。天璇要出门去追,黑暗中,王焘紧紧地拉住他的手说:“将军不可莽撞!你这个身上的蝮蛇之毒尚未除尽,如果与强敌交手,必然要吃亏的!”

  天璇没有出门去追赶。那屋顶上的夜行人正是阿离。上次与天璇交手,他射出铁蒺藜,天璇受伤。整个长安城中,能解这种蝮蛇之毒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阿离,另外一个就是王焘。阿离并不认识王焘,他只是听出使过长安的一个使臣说过这桩发生在贞观十六年的往事,当时的王敬直还没有受到李承乾的牵连,他跟南平公主还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

  公主给父皇贺寿,带着她的儿子王焘,渤海使臣觐见大唐皇帝时,南平公主和她的儿子也在,太宗一高兴,就把装着燕知草的羊脂玉瓶赏给了公主的儿子王焘。如果这王焘只是寻常之辈,也不会引起阿离的兴趣,可这个王焘偏偏是长安城中有名的神医。当年他的父亲受到太子李承乾的牵连,被流放到岭南,丈夫被流放之后,公主虽然改嫁,但受到如此巨大的打击,身体一直病恹恹的。王焘是个孝子,他发誓要学好医术,为母亲疗疾。母亲在高宗登基之后死去,但王焘却一直沉浸在医学的瀚海之中,对朝中发生的这些争斗充耳不闻。

  阿离知道,只有王焘才能解除蝮蛇之毒,所以他来到王焘这里探听虚实,果然天璇正在疗伤。见到天璇的一刹那,阿离萌生出冲进去一刀结果了天璇的冲动。但转念一想,更重要的使命在身,不能逞匹夫之勇,于是,趁着浓浓的夜色的掩护,悄然离开了王焘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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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方慧子

分类:历史军事

状态: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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