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如梭,寒霜消逝,春意融融。这段时间,青阳挚少言寡语,只在非说不可的情况下才开口。他每天训练,看着邋遢的崽子出生,听着章瑞讲述欢乐的教会生活,骑着那匹坏脾气的丑马,但他很少说话。

  自从遇到息姜以后,那种寒冷和麻木的空虚感常驻心中,挥之不去。他时常想起她的样子,那脸型,那眼睛。十岁八个月......他母亲去世不过五年。十年零八个月。

  高辛鹏找机会跟他聊天,为了引起他的兴趣,还讲了好些有趣的历史战争故事。

  “......他们把渤海的领主带到皇上面前,他受了伤,赶着一只黑羊,穿着白麻衣,可就是不下跪,说死也不向小兔崽子皇帝下跪。皇帝居然笑了,他说,我不要你下跪,也不要你的命,没有你的辅佐,帝国大业难成。渤海领主回答......”

  “你所谓的帝国只是痴人说梦。”青阳挚插嘴道,“然后皇上大笑起来,他们为此争论了一天一夜,然后争论变成了探讨,最后领主领会了陛下的大智慧,从此成为陛下最忠诚的臣子。”

  高辛鹏脑袋一歪:“我以前给你讲过。”

  “至少三次。”他们站在河边,看着章瑞带着同组的小男孩跟邋遢的崽子们玩耍。母猎犬总共产下六只崽子,四公两母,躺在狗舍里,被母亲舔得皮毛尽湿,没有一点儿凶样。它们长得非常快,现在已经是正常犬只得一半大小,不过爱玩的劲头与普通小狗没啥两样,欢跑起来磕磕绊绊。章瑞想了好久都不知道该怎么给它们起名字。

  “大牛。”他挥着棍子,召唤最喜欢的一只小狗,它是窝里个头最大的,“过来,小子。”

  “你最近怎么了,伙计?”高辛鹏问他,“为什么不太说话了?”

  青阳挚看着大牛飞奔过去,撞到章瑞,还舔得他满脸口水、咯咯直笑。“他喜欢这儿。”青阳挚说。

  “教会确实适合他,”高辛鹏同意他的说法,“他来之后长高了不止一尺,还有,他学东西很快。老师们喜欢他,凡事不用吩咐第二遍。我感觉他都没吃过棍子。”

  “真不知道他以前过的什么日子,居然能喜欢这种地方。”他转过头,对高辛鹏说,“来这儿是他自己的选择,而我们不是。他是自己选的,我们是被人送来的。”

  高辛鹏凑近他,压低嗓门说:“你父亲想过接你出去,青阳。你应该永远记住这事儿。你跟章瑞一样,都是自己选择留下的。”

  十岁零八个月......娘说你会来跟我们住,当我的哥哥......但你一直没来......“为什么?他为什么接我出去?”

  “后悔?内疚?什么事都需要原因吗?”

  “主教告诉过我,我来这里,是我父亲献身信仰和帝国的象征。如果他和皇上不和,或许就是想用接我回去来表达一种政治立场。”

  高辛鹏脸色一沉:“你太小看他了,伙计。虽然我们被洗脑要与家人撇清关系,但儿子恨老爹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十年零八个月......“要恨一个人,就要先了解他。”

  随着夏天的到来,他们也迎来了传统的各宗交流周,与其他各宗的兄弟姐妹交换训练。他们可以自由选择各个宗。天权的男孩通常会和天玑交换,根据以往的惯例,这两个宗的人日后联系最为紧密。然而青阳挚选择去玉衡。

  “玉衡道?”荣达皱着眉头看他,“医疗,方术。你真要去那里?”

  “是的,老师。”

  “你觉得你去了能学到什么?更要紧的是,你能做什么?”他拿棍子敲了敲青阳挚的手背,那上面尽是训练留下的疤痕,还有诸亥熔炉里铁水泼溅的痕迹,“你受这些伤可不是为了去治疗的。”

  “我自有原因,老师。”他知道可能会挨棍子,但很久以前就不觉得疼了。

  荣达哼了一声,往前走去:“你呢,高辛鹏?想跟你的兄弟一起去给老弱病残扎绷带吗?”

  “我想去瑶光,老师。”

  荣达看了他半天,欲哭无泪的摇摇头,“藏书和抄录......”

  熊黑肩和贺若勃没有做出特立独行的选择,他们去天玑。姜钊喜形于色,他选了开阳。“冥思和悟道......”荣达觉得有点呼吸困难,“你就打算在那儿抱着头想七天?”

  “老师,我觉得花点时间冥想信仰之玄奥,我的灵魂定能受益匪浅。”姜钊居然露出了十分诚挚的笑容,露出一口好牙。这几个月来,青阳挚第一次想笑。

  “好吧好吧,意思就是你准备在自己的屁股上坐七天。”

  “那叫打坐,冥想要有正确的坐姿,老师。”

  青阳挚笑了,他实在忍不住。一个半时辰后,他在校场上完成了五十圈罚跑,一边跑依然还在笑。

  “青阳挚?”教会大门内有个身披灰色斗篷的光头男人。此人上了年纪,身材瘦削。青阳挚看到他的牙齿却吓了一跳——那是一口如珍珠般洁白光亮的好牙,跟姜钊的很像,也和姜钊一样的笑容诚恳。他是孤身一人,正拿着拖把在铺满鹅卵石的院子里擦洗一块深褐色的污渍。

  “我来向贵教主教报到。”青阳挚回答。

  “我们知道你要来。”上了年岁的教友抬起门栓,拉开大门,“很少有天权的人来本教学习。”

  “就你一个人吗?前辈?”青阳挚问道,抬脚跨进门,“我以为这些地方应该有人站岗的。”

  和天权不同,玉衡的宅子坐落在都城的城墙之内,位于城南的贫民区当中,是一座高大的十字形建筑。在紧挨码头的一大片密集而破败的房屋中,它白色的外墙显得格外醒目,就像一座明亮的灯塔。

  青阳挚以前从没来过城南,他一来就明白了,为什么招贼的人很少来这里,纵横交错的背阴小巷,垃圾成堆的大街小路,打埋伏再合适不过。

  “嗯,我们从来不担心这个。”老教友说着关上门,青阳挚发现没没上锁,“这样子已经十年有余,一向平安无事。”

  “那你为什么还要看门呢?”

  老教友不解的看着他,“这是医疗所,伙计。人们常来寻医就药,要有人接待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