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达领他们来到门边的餐桌,叫他们坐下。

  一些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孩子已经就座。

  这些孩子早来了几周,一直在其他老师手下受训。

  青阳挚发现有些孩子显露出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时不时冷笑、推搡,令他很是反感。

  “你们可以随便说话,不用拘束。”荣达对他们说,“东西可以随便吃,但是不能糟践。

  吃饭时间半个时辰。”他弯下腰,带着戏谑对青阳挚轻声说:

  “如果想打架,别打脸就行。”说罢,他自行去了老师们的餐桌。

  一盘盘食物把餐桌铺得满满当当,有馒头、面饼、酱牛肉、熟猪肉、蔬菜、甜酱咸酱,甚至还有水果。

  与青阳挚迄今为止所见的苦修环境相比,这是一场出乎意料的盛宴。

  他在自己家都没见过如此盛况。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二次见过如此多的食物堆在一个桌上,上一次是在皇宫,而那次几乎不被允许吃任何东西。

  男孩们怯生生的干坐了一会儿,一来是被桌上的食物山惊着了,主要还是怕羞,在这里他们毕竟还是生面孔。

  “你怎么做到的?”

  青阳挚抬起头,见身材敦实的熊黑肩正隔着馒头堆起的小山跟他说话,他来自荆楚地。“什么?”

  “你怎么挡住他的剑的?”

  其他男孩也都看着他,姜钊正在擦着嘴唇流出了的血,那是荣成给他的教训。

  青阳挚分不清众人的眼神是嫉妒还是愤恨。

  “别盯着他的眼睛看。”他拿起瓦罐,往自己的木杯子里到了一点水。

  “他的眼睛咋了?”贺若勃问道,他拿着一个馒头掰成小块往嘴里送,馒头渣随着他的话同时不住往外喷,“他的眼睛能摄魂?也是山鬼?”

  姜钊笑了,熊黑肩也跟着笑,其他孩子有的笑也有被这话吓得够呛的。

  只有高辛鹏除外,他的注意力集中于自己碗里的酱牛肉和烤猪肉,显然对这些废话毫无兴趣。

  青阳挚有点不好意思,局促的挪挪屁股,他不喜欢被人关注的感觉。

  “他会用眼神定住你。”他解释道:

  “他盯着你看,你也会盯回去,你会只注意他的眼神,你就被定住了。

  你还在猜测他的盘算的时候,他已经出手了。

  别看他的眼睛,只看他的脚和剑。”

  熊黑肩嘴里塞的满满的含混不清的说:“他说的对,我觉得他那时想蛊惑我。”

  “啥事蛊惑?”贺若勃问道。

  “有点像妖术,但也只是一种把戏吧。”

  熊黑肩答道:“去年庙会上有个耍戏法的人,可以让人以为自己是猪,他能让人自己把钱掏给他,还能让人趴在地上学猪叫,在烂泥里打滚。”

  “怎么办到的?”

  “我也不知道,肯定是什么把戏。他在人眼前晃动一个亮晶晶的小物件,对他们小声说话,过一会儿,他们就全听他的了。”

  “你觉得荣成老师有这本事?”姚无病问。荣成说他长得像头骡子。

  “谁知道呢?听说北斗的老师神神道道的东西懂得很多,特别是天权道。”

  熊黑肩用一块面饼卷着满满的牛肉心满意足的看了几眼,咬上一大口,含混不清的说:“这里吃的可真不错。让我们睡干草,天天挨揍,可也想让我们吃好的。”

  “是啊。”贺若勃赞同,“像我叔叔的斗犬。”

  一阵沉默……

  所有人都在作思考状,只有姜钊追问:“你叔叔的狗?说说。”

  贺若勃点点头,嘴里塞满烤肉,嚼得不亦乐乎。

  “鬼獒,我们北部最棒的斗犬,帮我叔叔赢了十几场,去年冬天被咬断了喉咙。我叔叔可爱惜这狗了,他有四个娃,三个女人生的,可他最爱的是这条狗。

  先喂狗再喂娃,狗吃的最好,给娃喝粥,给肉吃肉。”

  他有点猥琐的咯咯直笑,骂了一句:“臭老头子。”

  姜钊没明白:“肃慎贱民拿什么喂狗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还没明白啊。那样的狗更能打。”青阳挚说:

  “吃得好,就更强壮。所以战马都吃上等的粟米和大麦,不会在草地里放养。他们让我们吃得越好,我们就越能打。我们就是斗犬。”

  他迎向姜钊的视线:“而且,你不该叫他贱民。在这里,我们都一样,都是斗犬。”

  姜钊冷眼回视:“你不是我们的老大,青阳挚,就算你是大司马的儿子…… ”

  “我不是谁的儿子,你也不是。”青阳挚黯然的拿起一个馒头,他的鼻子有点发酸,又低声说:“今后再也不是了。”

  众人瞬间集体沉默,都只顾闷头吃饭。过了一会儿,另一张桌子上爆发了一场战斗,好一阵拳打脚踢间盘碗和食物一片狼藉。

  有些孩子马上加入混战,有些孩子在一旁呐喊助威,大部分孩子待在原位没动,有人甚至连头都没抬,似乎对这一切已经习以为常。

  激烈的斗殴持续了不短的时候,直到被那个头皮烧焦的老师上前制止。

  他挥舞一根粗棍子,看似杂乱极的噼噼啪啪一通,却极有效率且冷酷无情。

  他检查身处混战中心的孩子有没有受重伤,擦去他们鼻子上和嘴上的血迹,命令他们坐回到桌旁。

  有个孩子被打昏了,他命令两个男孩扛他去了医堂。

  须叟间,屋子里又恢复正常,孩子们继续交头接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知道我们以后要打多少仗。”熊黑肩说。

  “贼多贼多的。”贺若勃接口道:“你们听那个胖老师说啥了。”

  “听人说,帝国已经没有戎事了。”高辛鹏说,这也是他第一次开口,他对以后的战争诸事似乎颇为乐观,“也许不会有仗需要我们去打了。”

  “总会有戎事的。”青阳挚说。

  这是他从母亲那里听来的一句话。

  这是她和父亲争吵时汗出的一句话。

  那场争吵发生在父亲最后一次出征前,也是母亲罹病之前。

  那个早晨,圣旨来了,接完圣旨,父亲开始收拾兵器,命令马夫给他的战马上鞍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