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槿,你知道吗,蓝鲸是地球上已知生存过的最大的动物。长达三十三米,重达一百八十多吨,相当于两三千人那么重呢。蓝鲸身躯瘦长,背部是青灰色,但是在水中看起来颜色比较淡。”在图书馆的咖啡厅里,麻葵给怀槿讲着关于蓝鲸的知识,因为,怀槿最近对蓝鲸很感兴趣。
怀槿一脸崇拜地看着麻葵,欣赏着他的“博学”。看着怀槿崇拜的表情,麻葵更加滔滔不绝起来。
“槿,你说蓝鲸这么重,它动起来是不是特别不方便啊?其实海洋的浮力很大,所以它们不像陆地生物那样费力地支撑其自己的重量,它那巨大的身体主要还有保温作用呢。其次......”麻葵继续不停地说着,脸上得意洋洋的。可说着说着发现槿捂住嘴,头微微向下低,眼里的笑意漫上眉梢。你笑什么?麻葵一脸茫然地问。此时的槿竟然毫不掩饰地大声笑了出来,活脱脱的一个欢乐小女生的模样。
“葵,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温暖海水与冰冷海水的交汇处是蓝鲸绝佳的栖息地,因为冰冷的海水通常富含有生物和鳞虾,而蓝鲸通常以这两种生物为食呀。”说完这串关于蓝鲸的介绍怀槿又笑起来了,不,应该说她是笑着说完的。麻葵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了看压在书下的手机然后慢慢地抬起头,自己竟然也嬉笑起来,以此来掩饰被发现的尴尬。
“看把你能的,都会骗人了。”怀槿举着自己的手机在葵的眼前晃,假装嗔怒,而言语间充溢着欢快与满足。
“槿,你别怪我了,这次是我错了。你别着急,下次,下次我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好不好。”麻葵像个犯错的小孩一样,对着“家长”做出马上改正的承诺。
2010年的时候,怀槿和麻葵考上了长沙的同一所大学。为了方便照顾孩子,怀瑜兰和麻树文把家迁到长沙离学校很近的地方。怀槿和麻葵周内在大多时候是住在学校的宿舍的,但是周末就会一起回家。父母很喜欢他们回家吃饭,而他们也很孝顺,所以没有事情的话一定回家陪父母。
在一个普通的周一下午,母亲在家里看着重播的快乐大本营,笑得乐不可支。麻树文匆匆回家,书包装的鼓鼓的,怀里还抱着一个用报纸包着的东西。见妈妈准备问自己,还没等她说出来就赶紧抢着说:妈,你别问我,我这一周下午都会回家的,你开心吧,不要告诉槿啊,这是个秘密。见儿子这样说,怀瑜兰也没有再问。果然,接下来的几天,麻葵都会回家,第二天早上又会很早起床去学校。怀瑜兰发现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怀槿的房间里有光漏出。她好几次都想推门进去看个究竟,可每次都会被麻葵挡住,说现在不能看。孩子气地像是里面藏着自己即将实现的愿望,好像被别人发现就会失灵一样。
周五那天阳光明媚,天空像是仔细擦过的蓝色玻璃,蓝的发光,没有一点杂质。最后一节课结束后,怀槿走出教室,叫上在篮球场一边打篮球一边等她的葵一起回家。每个周五都这样千篇一律,而他们却乐此不疲。虽说,学校离家并没有多远,但走起来却是一段挺长的路程。自从上大学,他们一起回家的时候都坚持步行。他乐意和她一起步行,似乎这样时间会慢点流失,而她喜欢看他打完篮球后汗津津的头发,喜欢听他脚步和地面摩挲的声音。这天下午,他们像往常一样慢慢地走。走过熟悉的街口,路过四五个公交站台,等红绿灯时一起数着秒数。等到离家只剩一个路口的时候,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面前的红绿灯渐次亮起,他们看着自己的影子由一个圆点慢慢被拉长,时光和快乐也被拉长。
回到家,母亲在炒最后一道菜,父亲摆放着碗筷。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和谐美好。
“爸,妈,葵,我吃完了,我先回房间睡觉了,今天上的课很难,身心俱疲啊。”怀槿第一个吃完就起身离开了。她晃晃悠悠地走向房间,而麻葵和母亲的目光也随着她溜向房间。
“啊......这是谁干的?”推开门的那一刻,怀槿大声叫了起来,不知是被惊喜惊着了还是吓着了。这巨大的“噪音”吓傻了麻葵和妈妈,正在喝酸汤的麻树文也被吓得呛住了。
“怎么了,怎么了?”回过神来的父亲紧张地问。
“你看。”怀槿指着屋里的天花板扯着哭腔回答,脸上不知是喜悦还是伤心的一种复杂表情。怀瑜兰和麻树文赶紧跑过去要看究竟,而麻葵躲在母亲的后面来到了槿的房门口。
父亲母亲都被惊呆了。怀槿房间的天花板被细致地涂成了明丽的湖蓝色,上面浮着一头灰白相间的蓝鲸,生动又漂亮。
“坏小子,你看看这么白的天花板被你涂成什么了。”母亲有些生气地指责麻葵,接着又说:“小槿,妈妈知道你喜欢白色,妈妈明天就让你爸用白涂料给你涂回来,你别伤心。”
“妈,别别,我不是伤心,我只是被这巨大的惊喜震惊了。我很喜欢蓝色和鲸鱼呢。”怀槿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瞳孔深处有一个快乐的鲸鱼在自在地游动。
“你这周每天下午都回家原来是在鼓捣这个啊,神神秘秘的。”母亲拉着麻葵说。此时的麻树文一脸茫然,而其他三个人却都一脸笑容。
“嗯......谢谢你,葵”槿敲开麻葵的门,眼睛游离在葵的眼神之外,吞吞吐吐了半天,说了句:谢谢。
“嗯......奥,这几天我都回来打开你的窗户通风,应该没有什么其他味道了,你安心地睡啊。”葵同样不知道说什么。两个人在房间里静默着,像是在表演一出暖心的哑剧,能够被听见的只有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心动的感觉就和风一样,起于青萍之末,却在不断地积聚之后变成无法具象的磅礴感动。
看着天花板上那微微黯淡的蓝色和灰色鲸鱼,怀槿像是被独自丢弃在寒冷的高原上一样,身体僵硬,呼吸急促却无力。
看到母亲在说完“小槿,我不会......”之后转过身擦眼泪,怀槿的眼泪也几乎涌了出来。那是和她生活快二十年的人,即使因为声音颤抖而没有全部说出来,怀槿也看出来母亲说的是:“小槿,我不会怪你。”
怀槿的心,疼痛而绝望。她不知道以后要如何面对自己一直叫着妈妈的这个人。她害怕极了,于是她说:“你是......谁?”。
第二天早上,怀瑜兰发现怀槿没有在房子里,桌子的边沿压着一封信,字体秀丽,是小槿的。
妈妈爸爸
原本我以为我们一家会像那天之前所有的日子一样,永远的幸福。可是,这样平静美好的生活终究被我毁掉了。我本不应该活着,我应该同葵一样离去,这样,或许您不会因为看到我而伤心。我无法面对您和爸爸,就像我无法面对梦里那个总是宠着我,让着我,让我不要自责的葵。昨天醒来,看到熟悉的房间,看到您和爸爸每年都会为我重新刷的白色的墙壁,看到擦得干干净净的白色家具,看到葵为我画的鲸鱼我的心都会剧烈地疼痛。
您知道吗。我是那样爱您和爸爸,还有葵。我真的以为会被你们疼爱一辈子的。可是,现在的我,我自己看到都觉得讨厌。我承受不住你们更多的爱,更不想让你们原谅我。我自己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妈妈爸爸,我很累,我想出去透透气。我会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或许会回凤凰,我们的家乡。这个想法是仓促产生的,所以没有更多具体的地点。我知道,这是一次懦弱的逃避,但是,我真的没有其他办法。我真的很累了。
妈妈爸爸,请你们放心,我不会想不开的。既然活下来了,我就不会寻死。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回来,但我一定会回来的,或许没这么难受的时候我就会回来。请相信,下次相见我会陪你们到永远。
桌子上的手机是我的,相册里面大多是我拍的葵,要是想他了,你们可以看一看。葵的手机我拿走了,估计他的相册里面全是我的照片,我拿走免得你们看到伤心。妈,您不要再哭了,看到您干涸的眼睛,葵会不安,我也会伤心的。
好了,我已经无法再写下去了。我希望你们不要担心我,也希望你们快快好起来。
小槿
看着儿女离去竟是如此的痛,一个无法阻止,一个不能阻止。读着信的怀瑜兰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她瘫坐在地上,惊惶且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