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八月初秋的绵绵细雨里,由北至南的火车缓缓开进了西安站。正是大学开学季,即便天气有些糟糕,站台上还是人山人海,挤满了送行的人和即将要出发的行人。
在这片吵嚷嚷着,七号入口处人群最外边处,一个背着大大的黑色双肩的女孩子正大着嗓门同一旁的妈妈挥手道别:“妈,你赶紧回去吧!这里人多,别送了!”
她的嗓门实在是有些大,即便是人群吵嚷中仍然是无比清亮悦耳。
女孩的妈妈同她十分相似,一样的菱形脸上,五官秀气而温柔。不过神色显得有些憔悴,加上一身十分陈旧的棉衣,一看便知家境贫寒。
“蔓蔓,车上人多,你一定要小心啊!吃的妈妈都给你放在餐盒里了,车上记得找热水温了再吃。你行李不多,晚上就放心地踏踏实实地睡,还有...”
“妈!”江蔓无奈地将头亲昵地在她妈妈怀里蹭了蹭,然后双手搂着她双肩将她往后推道:“虽然我这是第一次出远门,但我也已经吃过十八岁的蛋糕啦!再说了,昨晚我已经跟姐姐网上聊过了,该说的她都告诉我。您呀就放一百个心吧!我走咯,火车要开啦!妈咪拜拜i love you!”
江蔓说着迅速侧头亲了亲她妈妈的脸颊,然后转身奋力朝进口划了进去。
“蔓蔓,蔓蔓...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江妈妈看着女儿一点点消失在视线里,双手捂着嘴哭出了声来。
江蔓隐隐听着母亲身后的呜咽声,眼眸闪过一丝痛楚。但她脚步并未停止,牙狠狠一咬,头也不回往前走去。
"对不起妈妈,女儿不孝。可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它是我如今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它即将开启了,我不能停下。对不起…"
她一米六六的身高不算矮,加上仗着穿运动鞋的优势,很快就像条小鱼一样杀出重围,奋力游进了车厢。
开学时的车厢总是和春运时候一样挤满了人。“借过下借过下...”江蔓一手拿着江妈妈做的晚餐一手拿着车票往里走去。
短短一节车厢愣是走了快五分钟。终于,眼看着七座就在前面。
江蔓那双雾蒙蒙的水眸迅速朝前方人群扫去,闪了闪,原本的痛楚已褪去。
只见她脚步一顿,神情激动地拎着行李埋头就往前方冲去。不想此时六号座上的人还没将行李放好,她的脚被绊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一头就往前面栽去。
“呀!姑娘你小心点!”七号座下铺已坐着的一个阿姨忙叫了声。话音刚落,只见听见哐当一声,她连人带行李倒在了地上那行李箱上。
“姑娘你没事儿吗?”那个坐在她床铺的阿姨忙热切地问道。
“没事儿没事儿。”江蔓咧嘴一笑,可当她看向左手上的食盒时,却再也笑不出声来了。
为了减轻重量,江蔓硬是让妈妈将不锈钢的保温食盒换成了简易的塑料便当盒。没想到这么一撞,“简易”的便当盒便当场炸裂,里面妈妈精心准备的青菜胡萝卜还有荷包蛋等美食顿时天女散花般,洋洋洒洒,落满了她屁股底下那个精致的黑色商务行李箱上。红的黄的绿的,霎是壮观。
江蔓忙挪开屁股,苦瓜脸看了看,小心翼翼挤出个笑脸抬头,正见行李箱上面伸过来一白皙修长的手,四指一握,轻巧巧拎了起来,放到一旁。
“对不起啊弄脏了你的箱子。不过这也不全都怪我对不对。你不知道走道上不能放东西吗?要不是本姑娘身手了得摔坏你赔得起吗?你...”江蔓的话机关枪般噼里啪啦说着,最后一句却随着行李箱的主人转身时吞了下去。
高大的身材,方正阳刚的五官,麋鹿般狭长的双眸。他一身简单的白衬衫站在人群中,依旧耀眼夺目。果然是帅得一塌糊涂啊。
江蔓雾蒙蒙的双眸一时间掠过太多太多情绪。而千言万语,她只想对眼前的这个男人说:"很高兴见到你。徐-绍-河。"
再说徐绍河原本对自己造成的小事故存有歉意,但看着江蔓直勾勾的打量不由又生了厌恶。他两道剑眉习惯地皱了皱,薄唇抿了抿冷脸转身朝过道一边座椅席走去。
见自己遭人嫌弃,江蔓也不生气。在那个男人转身处理他的行李箱时,她低头时唇角勾了勾,似笑非笑。
“姑娘,我是上铺的,不过我一老人家身体实在不方便,想你和换一换可以吗?”坐在七号下铺的阿姨出声打断了江蔓的心思。
江蔓抬头,重新咧嘴一笑:“好啊,我正好喜欢上铺。”
说着她将双肩包拿下放到了上铺。
“姑娘你真是太好了。”阿姨一个劲儿地夸道。
江蔓笑笑,走到一旁过道的窗户边。
这会儿功夫,火车已经慢慢启动。
送行的人不少,可江蔓还是轻易地便在人群中认出了妈妈的身影。一身灰色棉衣的江妈妈站在人群中也正目送着火车的离开,她一时没找到江蔓在哪个窗户,但江蔓清清楚楚看到她一边不停抹着眼泪一边朝火车挥手。
江蔓心底一酸。离别总是伤感。而她和妈妈,都经历太多离别。可是妈妈啊,剑已出鞘,她回不来头也不想回头。对不起。。。
江蔓的眼圈红了红,使劲儿对着窗户朝外挥手,也不管妈妈看不看得到。
火车越开越快,终于完全离开了西安站。
江蔓这才止住手,收回了目光。她回身朝一旁望去,那个男人正端坐在对面靠窗的座椅上,手中拿着一本德语版杂志优雅地翻看着。
江蔓唇角勾了勾,倾身向前。"你好啊先生。"她一口流利悦耳的德语朝他打招呼道。
男人果然惊讶地抬头。
"你弄丢了我的晚餐,是不是该赔偿我一份呢。"她狡黠地歪头笑道,哪还有前一刻伤感的模样。
男人原本的惊讶褪去,再次换上掩饰不住的厌恶。‘既然你懂德语,还有句话你应该也听说过。Das Blut verleugnet sich nicht.人要有自知之明。你弄脏了我的行李箱,我并未追究。我想我这RIMOWA箱子足够支付你的晚餐了吧。’
江蔓甜甜笑容不改,竖起的食指摇了摇:"非也非也。你知道我的晚餐是谁做的嘛。是我妈咪。你以为它这是简单的煎蛋胡萝卜青菜吗。非也非也。它是我妈咪用爱心用思念一点点,一点点熬出来的。你说,你的什么RIMOWA包能比得上它吗。’
···
江蔓的嗓门不小,原本热闹的车厢顿时一片尴尬的寂静。
“咳,那个···”和她换位置那阿姨见状,忙把她拉了过去,递过一包红烧牛肉方便面:“来来来小姑娘,阿姨这里还有一包,你拿去吃吧!”江蔓正要回话,一看餐桌上不知谁的红烧牛肉面已泡开,正散发着浓郁的味道,表层是厚厚的红油。
江蔓面色一变,喉咙急剧地痉挛,当即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姑娘?你怎么了?”那阿姨不解怎么好好的小姑娘突然就干呕了起来。
江蔓没回话,她猛地推开阿姨扭身就往厕所直冲了过去。
她的动静实在太大,附近车厢的人不由看了过来,连徐绍河也抬眼看了一眼。
阿姨手拿着方便面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可能是晕车吧,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太娇气了。”
江蔓回来时,脸色有些苍白。
那阿姨已经吃完了方便面,晃悠悠坐在床上歇息。一见江蔓走过来,她便二话不说将她拉了过去:“晕车就得擦这个精油,我跟你说,这可是我们西北的特产,阿姨轻易不给别人用的。”
江蔓看着阿姨热情的表情,她没有解释自己并不是晕车,而是从小到大见不得红色食物的毛病。
“谢谢阿姨。”江蔓打开瓶子沾了点抹在手腕穴道处,擦了擦。
简单的动作,却不知是她太过漂亮的手还是浑然风韵的举止,那阿姨看着呆了呆。
怪了,不过擦个油动作还能这么好看!
“姑娘,你是不是学舞蹈的啊!”那阿姨也是个爱聊的人,自来熟就拉着江蔓的手翻来翻去打量着。
江蔓眼眸闪了闪,拍拍胸脯骄傲地道:“舞蹈算什么,本姑娘可是学声乐的!”
“学音乐的啊,好前途!阿姨一听你声音就知道,来来给我们来一段呗姑娘!”
“好!那我就来一段吧!”江蔓咳了咳两声,在阿姨期待的目光中颇有气势的起了个范儿,然后开口唱道:“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这是美丽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到处都有明~媚~的~风~光~~!”
从她开口唱第一句开始,那阿姨和附近的乘客当即便愣在了那里,一副被雷劈中的样子。然后车厢里一点点安静了下来,等她唱到“到-处-都-有-明-媚-的-春-光-----”时,整个车厢便只剩下她嘹亮的“光~光~光~”在缭绕,缭绕,缭绕...
终于最后一个音结束,江蔓颇有范地收回了音。她发现四周齐聚的目光,羞涩地一笑道:“谢谢大家谢谢大家,不好意思我是学声乐的,不能马马虎虎唱,我们声乐讲究的就是这个范儿,马虎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