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又一年

　　春暖花开，又是新的一年。

　　院子里有棵老槐树，萧寒喜欢躺在粗壮的树枝上休憩，风从指尖划过，光从树叶间洒落，他每天都是这般慵懒，仿佛这世界与他毫无瓜葛。

　　院子里有一条嗷嗷叫的小黑狗，它是冬末蕙兰在家门口发现的，栅栏里的小鸡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院里的菜地也是绿油油的，蕙兰每天都会将小院打扫干净。

　　当她忙完手头的活会不自觉地看向萧寒，总会好心提醒道：“小心点，很高的。”

　　“恩。”萧寒回答的总是这般随意。

　　村里人渐渐知道萧寒的存在，有人劝蕙兰让萧寒到村里干活，还有人私下让蕙兰赶他走，村里人都认为他是毒瘤。

　　王婆路过小院门口时，故意提高嗓子喊道：“春花呀，我见过男人养好几个女人的，没想到你却学会养男人了。”

　　蕙兰面红耳赤，她小声解释道：“王大婶，不是你想的那样！”

　　“唉，隔壁村的黄二狗丑是丑了点，可他干活勤快呀，春花呀你莫要耽误了自己。”王婆语重心长，也不在意萧寒的存在。

　　蕙兰连连点头道：“好的，谢谢王大婶关心。”

　　王婆无奈摇头，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就看这个女人是不是真傻。

　　村里人喜欢在她背后说长道短，不少人笑话她表面贞洁背地里却养着男人，每当听到这样的言论他都会脸红，不是害羞而是生气。

　　王婆离开后，萧寒依旧躺在树枝上，蕙兰站在树下，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平静道：“春来了。”

　　“恩。”萧寒轻声回应。

　　“你还不走？”蕙兰语气里带着疑问。

　　“你赶我走？”萧寒却反问。

　　“你自己说的，等春来。”蕙兰提醒他。

　　萧寒陷入沉默，而蕙兰也不再说话，她抓了几粒谷物喂鸡仔，见萧寒不语她便欲进屋。

　　“秋收以后可好？”

　　“好。”

　　这个字掷地有声，萧寒明白，这是真的好。

　　蕙兰进屋，屋顶有缕缕炊烟升起，而萧寒依旧躺在树枝上，他会走，只是他回去又能做什么？报仇雪恨？再起干戈？

　　他不想再见那女人，更不愿埋骨他乡，萧寒心想：秋收还早吧。

　　…………

　　吃完午饭，萧寒又睡到树枝上，而蕙兰却扛着锄头出门，院外有块荒地，荒废了近十年，蕙兰决定重新耕种。

　　萧寒偏过头便能看见她在不远处耕地，那孱弱的身子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力量，萧寒盯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春耕以后，村里的儿童也开始活跃起来，他们喜欢到蕙兰的院口嬉戏，因为在树上睡觉的萧寒实在奇怪，他们总想看他何时会摔下来。

　　大一点的孩子会讲：农妇与豺狼的故事。连萧寒听了也会笑，这不是在说他吗？

　　夕阳余晖中，蕙兰拖着疲惫的身子归来，她会驱赶院口的孩子，但依然会看着他们的背影微笑。

　　“喂，你就不能做好饭等我回家？”蕙兰忍不住念叨。

　　“我不会。”

　　“那你去耕地。”

　　“也不会。”

　　“那你怎么不去死。”蕙兰忍不住说了句气话。

　　她的脸有些红，如同黄昏的云霞，在片刻的沉默后，萧寒平淡道：“好。”

　　他从树上跃下，稳稳的落在蕙兰身前，足足高出她一个头，在她不知所措时，他取过蕙兰手中的锄头。

　　他向院外走去，蕙兰紧张道：“萧寒，你要干什么？”

　　走到院门处的萧寒认真道：“耕地。”

　　蕙兰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他要做傻事，于是她放心的进屋蒸饭菜，做完这些她匆匆赶到田边看萧寒耕地。

　　他的动作很快，比宋家的大黑牛都耕的块，蕙兰辛苦一天都不及他片刻来的快，她笑得很开心，还主动给萧寒端茶递水。

　　半夜，两人在院子里吃饭，虽是粗茶淡饭，但仍有滋味，萧寒喜欢用热茶泡饭，因为这样的米饭更香。

　　“练过武？”

　　“恩。”

　　“当过兵？”

　　“带过兵！”

　　“官大吗？”

　　萧寒想了想，平淡道：“很大。”

　　蕙兰不由多看了萧寒两眼，也许是感叹他的遭遇，是什么样的变故让他萎靡不振？

　　“为什么不改嫁？”萧寒有些好奇。

　　“我现在过的不是挺好吗？”

　　“但也很累。”

　　“养你更累。”

　　萧寒笑了，他又问：“那你觉得孤独吗？”

　　“两个人的相顾无言更孤独。”蕙兰也笑了。

　　萧寒似懂非懂，这女人看似傻其实很聪明，至少她还活着，而萧寒只是活过。

　　“我是豺狼？”萧寒对此很好奇。

　　蕙兰看着他认真道：“豺狼不如。”

　　“有趣。”萧寒微笑。

　　“哪里有趣？很不好笑唉。”

　　萧寒看着她不语，蕙兰羞涩的低下头，两人间陷入沉默。

　　…………

　　萧寒去耕地不过是昙花一现，春耕夏耘再也不见他的身影，他依旧会躺在树枝上，偶尔看蕙兰劳作。

　　蕙兰有时会不满道：“你一直睡，到底想要干什么？”

　　“思考人生。”

　　“人生有什么可思考的，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你不懂。”

　　“你也不懂。”

　　“所以我在思考。”

　　“真是被你气死了。”蕙兰嘟了嘟嘴。

　　…………

　　村里的小孩儿在溪里摸鱼，竟然摸到一把铁剑，铁剑上有不少缺口，但依然锋利，二胖便将它拿回家当砍柴刀，这事很多小孩都知道，不知何时传到了蕙兰耳中，她问萧寒：“溪里的铁剑是你的吗？”

　　“也许是。”萧寒思索道。

　　蕙兰“哦”了一声。

　　第二天，铁剑就出现在桌上，而栅栏里的鸡却少了两只。

　　萧寒拿起剑，然后又放下。

　　蕙兰有些失望，“不是吗？”

　　“是，我叫它帝锋。”

　　“那你怎么不开心？”

　　“厌了。”萧寒再度来到树枝上躺下，又开始他一天的思索。

　　蕙兰将帝锋当成烧火棍，扔到了柴堆旁，等萧寒要走时再给他吧，毕竟他的东西少的可怜。

　　…………

　　今年稻谷大丰收，蕙兰笑得很开心，萧寒看着稻田被收割一空，他喃喃道：“秋收，时间过的真快。”

　　大雁南飞，秋收已过，蕙兰终于有时间找萧寒说话，她经常问萧寒有关外面的世界，京都又是怎样的风景？萧寒都会一一回答，她能看到蕙兰眼中的憧憬。

　　蕙兰将稻谷存入仓库，然后便找萧寒聊天。突如其来的秋雨打断了两人的交谈，蕙兰进屋避雨，而萧寒依旧躺在枝头。

　　雨越下越大，雨水透过枝叶淋湿他的面庞，萧寒想到了很多不愿回想的往事，她还好吗？

　　又是一场大雨，不过这一次，雨下不再有她。

　　蕙兰打着油布伞冲入雨中，她大喊道：“萧寒，你怎么不进屋？”

　　“习惯了。”

　　蕙兰却焦急道：“大雨天，在树上容易被雷劈。”

　　惊雷炸落，金色的蛛网将天空包裹，萧寒迅速离开树枝，跟着蕙兰进入屋里。

　　蕙兰生了一炉火，好让被淋湿的萧寒暖和些，萧寒并不避嫌，他脱下上衣，放在火炉旁烘烤。

　　他身材健硕，麦黄的肤色在火光中闪烁，蕙兰也在一旁，她的脸红彤彤的，也许是炉火太旺。

　　“秋收了。”蕙兰提醒道。

　　“是啊！”萧寒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还不走？”

　　萧寒看着窗外，“一场秋雨一场凉，寒冬还会远吗？”

　　“你不想走？”

　　“你赶我走？”

　　“不知道，但我很烦。”

　　“烦我？”

　　“不是。”

　　…………

　　“天晴就走。”萧寒看着窗外，外面是倾盆大雨。

　　蕙兰抬起头，她盯着萧寒认真道：“真的？”

　　“真的。”

　　小屋里陷入沉默，过了很久很久，蕙兰鼓起勇气，她俏脸通红道：“你留下，我养你。”

　　她将手放在萧寒的手背上，突如其来的一幕让萧寒不知所措，他凝视着蕙兰并感受着手背的微热，这种感觉许多年未曾有过。

　　蕙兰感到羞耻，脸红着躲避，她逃进厨房，空气很安静，只有急促的心跳声，她摁着胸脯，想尽快平静下来。

　　萧寒呆住没说话，这种感觉很多年未曾有过，他望向窗外，雨幕与青山相映成画，泥土的芬芳夹杂着寒气扑面而来。

　　他想：是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