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天（1）

　　黑色的海水淹没了所到之处的一切。滔天的海浪从四面八方扑向大陆，从善见城的天空向看下去，只是一转眼工夫，便再看不见人间烟火，目之所及只见一整片与七海相连的汪洋大海了汪洋了。怒吼的大海忽然安静下来,所有的巨兽形象都消失了，重新归于海水之中，仿佛在短暂地休养积蓄能量一般。片刻之后，金薇缓缓地抬起了双手，向着天空托举而去。她的意念在海水中幻化出无数双巨大的手，一次又一次地拍打着天空，仿佛要击开善见城的天门。这是一种极端可怖的景象,恍如末世的噩梦----大海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操控着,正从大地向着不可侵犯的神域逼去。

　　所有人都能够看得出来，这席卷一切的洪水的最终目标所在之地，便是三十三天之上的神域。

　　真正让人奇异的，并没有任何人畜被卷入这洪荒巨流中。

　　人类和妖怪们颤栗着看着铺天盖地而来的洪水，看那洪水将自己淹没置顶——然而，那洪水却并没有真正将他们包围。一层无形无质的阻碍横隔在半空中，仿佛身处于水晶宫的外围，他们身临其境对其中的景象一览无余，然而却毫发无虞。

　　他们先是恐惧，而后是茫然，紧接着是震惊。

　　伴随着海水的冲击，九天之上陆陆续续掉下来许多的建筑物。一缕缕的金光在天空乍现，自云层中穿出，降落在浮波之上。

　　“那……那是什么？”人们惊呼，面面相觑。

　　“难道是……”

　　“天神降世了？”

　　金光落下，光芒渐渐消散，一个个人形便清晰了起来。

　　他们没有人们想象中身负翅膀，没有着羽衣、足踏祥云，虽容貌各异，眼神却清一色的淡漠，表情显得无情无欲。

　　“怎么回事？”海水之下的芸芸众生交口讨论，“神祗看起来……与人并无二异啊。”

　　他们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任何的变化。手臂一动，便从长袖中生长出了一把把利剑。

　　没错，确实是生长。

　　那剑凭空而来，随他们的心意变幻着形状和大小。

　　曾经见识过寂天以意念维持肉身不腐，并驱动流沙铸成城池模型的时候，已经让金薇觉得很惊讶了。

　　但是她没有想到，经历过漫长的岁月善见城中每一个沉睡的神祗都具有了这种力量。

　　看他们的神情，是连“妖孽，受死吧！”这样一句话都懒得对她说。

　　数道金光化成的人形围成一个圈，将金薇围在其中。

　　此情此景如此熟悉。

　　过去仿佛与现在相连。她又回到了那个在南海归墟上方孤身作战的少女。

　　她还记得。他们手中金色的利剑扎在她的身躯上，好似一只刺梨。

　　金光乍现，如吞吐信子的金蛇，一瞬间从各个神祗的衣袖中扑出。

　　用手中的黑洞根本来不及脱困，不管她朝哪个方向躲避，都一定会被刺中的啊！

　　只听见一阵金属相击的叮叮声响，神祗手中的剑被尽数折断，然而下一瞬间，那剑又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生长得完好无损。

　　那依靠他们自身精神力量形成的兵器，竟能无限重生。

　　当看到那个将他们利剑折断的人时，神祗们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微惊讶的表情，喉咙中的声音因为长久未曾开口使用，而显得有些奇异的沙哑，“莫殇。”

　　“好久不见啊……”

　　“上次见你，是在什么时候呢，南海归墟么？”

　　“哦，我记起来了，上一次的围剿就被你给逃了呢！”

　　他们一人一句的叙着旧，仿佛将要除掉金薇的这件事情暂时抛诸脑后。

　　“上一次……”金薇只觉得不解，“围剿？”

　　莫殇与她曾经在同一时间遭受过神界的围剿？

　　“这么多年了，没有吃蟠桃的你，竟然还是如此的年轻力壮。”神祗交口称赞，“果然不愧是金翅大鹏。如此美好的肉体，不如就让给我们吧！”

　　莫殇一言不发地捏住了金薇的衣角，金薇以为他即将要说出什么同生共死苦命鸳鸯的誓言。没有想到他的手臂一扬，竟然将她从包围圈当中远远地抛了出去。

　　辰末赶紧一甩尾，海浪涌起，浮波如手指般将金薇托举在半空中。

　　那片金光又笼罩了莫殇，陆陆续续有金光不断从云端直坠海面。

　　苏醒的神祗越来越多。

　　哪怕莫殇能力通天，也显然无法以一人之力抵抗众多神祗。

　　漆黑的天空传来雷鸣般的炸裂声响，一个个黑色的缺口忽地自半空中出现。

　　只见无数的妖魔从缺口中纷纷涌出。

　　其中以一只肥胖的白蟒尤为突出，因为它肥胖的身躯与短小的六足四翼很不相符，飞得尤为吃力，而就算如此，坐在它身上的人仍然安之若素。

　　这变故吸引了神祗们的目光，“哦，竟然连暗殇和肥遗也来了呢。”

　　“上上次的盂兰盆会我就想要这肥遗的身体，”一位神祗如打量一块猪肉般上下看着肥遗，“听说妖怪的身躯比人类耐用很多，寿命可达千年。”

　　“如今看来，这肥遗躯体虽是丑了些，但寿命长却是事实。”

　　“只可惜之前暗殇被贬入妖魔道时，不少这样长寿的妖仙灵兽也都趁机随他逃了进去。”

　　肥遗听到神祗们交口谈论着它的躯体，语气淡薄得如同肉市场称斤论两，当下便被吓得瑟瑟发抖，扭身便想讨回妖魔道，却被暗殇将头一把别住。

　　“相比千年之前，”暗殇微笑，“各位的样子又变了好些呢！”

　　他们不断地在暗中进行着生死交替。然而，却并没有任何一个人质疑这一点。相反的，他们还有许多的说辞来开脱，告诉六界道法有无数法相，一世一更替，以不同面貌出现，听起来好像也是很说得通的样子。

　　“无翼的金翅大鹏，”暗殇遭到了他们严重的轻视，“你忘记了上次反攻神界时，连天梯都未曾打开便被生擒的历史了吗？”

　　暗殇不以为耻，“从我第一次在盂兰盆会上见到你们的时候，我就决意要摧毁神界，至于这件事情怎么做，谁来做，我作为主力亦或是助攻，我都是不在意的。”

　　“若非因为他三百年前与银龙所联手进行的三十极夜，此刻我们又怎么会因为蟠桃的严重缺失而被迫亲自下界呢？”

　　“所以，杀了这个碍事的堕神吧！”

　　肥遗的身下突然凭空生出无数利剑来，若非肥遗因为常年被追杀生出敏捷的条件反射，恐怕此时已经是烧烤肥蟒的造型了。

　　那利剑又迅速消弥，自其他地方出现。神祗们只是束手站于一旁，仅依凭意识操控着出剑的攻击方向。诸神便在这片汪洋恣肆的海水上激烈交战，刹那之间，海天之间密布闪烁交织的金光，哪怕一丝金光也能在顷刻间便凝固成实体，无坚不摧地穿透一切生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