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哪个？”他没动嘴，但是却她能够听见他的声音。

　　她四下一望，确定方圆五丈除了她并无别的活物。

　　“我…我到附近散步。”

　　“你是蛇？”

　　她惊吓得扭了两下，她的动物类别不明显吗？

　　他的尖尖把她的脑袋挑起来细细看了一遍：“唔，没有信子，有两个角，倒有点像是条野龙。”

　　她一如既往地瑟瑟发抖。还从来没有人把她的地位抬升到龙的层次，这让她很是受宠若惊。龙不是一个象征，而是一个庞大的种族，从天上神仙到乡野林间都有分布。她甚至怀疑还存在有地位特别低下的龙，专供高级龙吃喝享用，高级龙看他们约莫等于人看猪狗，跟肉龙差不多。而他们这个种族在肉龙的眼中，基本等之于肉蛇。社会地位相差如此之悬殊，阶级矛盾如此之艰巨，实在让蛇唏嘘非常。

　　“你给我变大看看。”

　　“我不会。”最多只能变得更小呀。

　　他思索了一回，她听见有声音不小心说出了他的心里话，“既然没什么用，不如弄死算了吧。”

　　她也思索了一回平日姐妹里求捉妖师和各路小神仙找茬子时的招数，一把抱住天人的大腿，变化出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人样，痛哭流涕：“神兵，我自幼父母双亡，孤苦伶仃，还是个无辜的孩子呀。一生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我今后一定日行一善，绝不为害人间。不求白日飞升羽化成仙，但求善得福报，转世为人。”

　　他还是用看肉龙的眼神看着她。“你长得倒是很眼熟。”

　　是啊，肉龙难道不是都长了一块肉的样子么？

　　那脸像雌雄同体的少年看了一回地上的苍冰，脸上的神情像是很不高兴的样子。过了一小会，又自己笑一笑：“算了，我本来就是要杀他的。”

　　“杀他？”她懵懵地又问一遍。

　　“是啊，”他轻叹了一口气，“他因为一己私欲杀了这么多蛇族，杀他也是为了以示惩戒。”

　　“敢问恩公名号？”她感激涕零地跪拜下去，“谢君不杀之恩”。

　　“嗯，荡魔元始天尊。”

　　她在那里领悟了一时半刻，方才知道荡魔元始天尊说的是他自己。那个帝释设在人间下都——昆仑墟的统治者，也是人类和妖怪用肉眼便能够看到的唯一现存神祗。

　　想到他的部下杀害了那么多无辜蛇族，她一时心头火起：“我要…”“杀了你”三个字因为她的胆怯懦弱，迟迟说不出口。

　　他拿眼睛睨着她，等她说下文。

　　“祝您身体健康！”她唯恐日久生变，毫无骨气地说出这下半句。飞快地爬起来就跑。

　　他不知道何时已经绕到她的身前，轻轻地伸出脚来绊了她一跤，方式方法和她之前对付苍冰毫无二异。

　　她重心不稳就向前面扑去。在她扑向地面时，看到那一片闪烁的寒光，应该是把竖起的尖刀，但是躲避好似已经来不及了。

　　她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去送死的，她只好闭上了眼睛。

　　胸口触到冷冷的刀尖。她脑子里都是空白的，刹那间飘过了千万句：要死要死要死…

　　刀子在胸口抵了半天。她晃晃悠悠上气不接下气地睁开眼睛，看到一双铮亮铮亮的皮靴。

　　她的目光又往上移。看到皮靴主人居高临下的脸，如果是目光往下一分美貌暴跌十个点，但就算以这样接近死角的目光看来，竟然也觉得很不错。他的形象在她的心中陡然间高大了起来。

　　因为她要仰视他。

　　“杀神偿命。”那美貌的少年有着极其不符合年纪的淡漠，说得漫不经心。

　　“也许苍冰正使并没有死，但假如苍正使已经死了，神死不能复生，天尊何必要再造杀孽？”她小心翼翼地用爪子想把胸前的刀尖拨开一点点。

　　拨不动。

　　“杀一赔一”。

　　他这句话缺乏了主语“你”和量词“个”，她想也许是他懒得说全，但是她不敢纠正。

　　她低眉顺眼地说：我一芥草莽野龙，不敢玷污神界的…”

　　“地板”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后背蓦的一紧，双脚顿时离了地面，他两根手指提住她的衣领，头也不回地腾空而起。

　　等她下地时，正好是群蛇无首四处乱窜的时候，大家就看着一个天神提着银蛇从天而降。他一松手，她就直直坠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久久不能回神。

　　于是大家也不跑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认识它吗？”

　　他拿剑指住一条小蛇。

　　她莫名其妙地摇头。

　　他又指了几个。认识的她就点头，不认识的就摇头。

　　然后他开了尊口：“你认识的那几个，过来。”

　　几个与她相熟的蛇精面面相觑，慑于他的淫威又不敢不遵命，只好慢慢地爬行过来。满眼满脸都是对银蛇“日你祖宗”的近似含义。

　　一过来他挺剑就刺，吓得银蛇一瞬间头脑空白，慌乱之间就空手接了他的白刃。

　　反应过来时看见他剑有血，她第一反应不是惊恐地哭喊，脑子里只想着—“我的爪子还在吗？”

　　“你再违抗我一句，我就杀条蛇给你看看。”

　　“万万不可啊。天尊！”身边齐声声地哀鸿遍野。

　　“你、你、你刚才才说苍冰杀人是不对的啊！”

　　“是啊，他既然已经受到惩罚了，我顺便把这几个也记到他账上。”

　　什么？她顿时傻了眼。

　　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要闹出蛇命来？

　　她哽了一口委屈的涕泪，形势逼人，今日被迫要在蛇族面前做一个标志性的英雄人物，“我愿一力承担，求天尊放过其他的同类吧！”

　　她以为大家一定会非常感激他，最起码的话也应该觉得同情或者悲愤吧，谁知她四下一望，大家的眼神都是一样的，大概都觉得她愚蠢得不可理喻——天尊杀谁不过吹口气，如此大费周章，自然已经动了细水流长慢慢折磨的心思了。

　　她顿时觉得悲从中来。

　　银蛇被天尊又提了回去，放在苍冰的旁边。天尊仔细查看之后，发现苍冰果然已经气绝身亡了。说是气绝身亡呢，有一点不太恰当，因为就在这一段短短的时间之内，苍冰的身躯已经由之前的油光水滑，变成了一堆废墟的模样，身上的衣服依然金光闪灿，除了牙齿和骨骼还依稀保留着人形的状态，身躯的其他部分已经化作了黑色的灰烬，看起来好像已经腐烂了几百年的时光。银蛇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也不敢多问，只能唯唯诺诺的站在一旁，等待莫殇的发落。莫殇蹲下身来，在苍冰的尸体灰烬当中刨了半天，找到了身份象征的腰牌，然后他对着自己的手轻轻吹了一口气，苍冰的尸体和衣服，便都化作无数齑粉，在空中飘散不见了。

　　看着一个自己曾经觉得强大无比的生命，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银蛇突然打了一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