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汝眉自缢一事只有府中伺候夫人和二小姐的几个贴身丫鬟婆子知道,祭司要娶的新娘子是皇上亲自说的亲,若是让皇上和祭司知道二小姐上吊自缢,整个府的人都得跟着死,生死当前,平日里再碎嘴八卦的丫鬟婆子们也不敢声张了,每日尽心尽力的侍候小姐,只盼着小姐早点醒来,然后欢欢喜喜的给小姐打扮打扮送上祭司的轿子。
今日就是七月二十了,小姐还没有转醒的迹象,众人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安,几个婆子也愁出几根白发来,屋内,范美眉对这一切并不知情,听着下人和夫人口中的话也是满心疑惑。
夫人坐在范美眉跟前不知在想什么,原本似清水般温柔的双眸通红,布满血丝,这几日已经流干了眼泪,她只恨自己只是一介深闺妇人。
面对权势滔天的祭司和皇帝,毫无反抗的能力,她甚至都没资格见皇帝一面,思绪间,门突然被推开,夫人望去,原本无神的双眸闪过一丝光亮。
来者正是礼部尚书范行戍,范行戍身着紫色官袍,头顶的乌纱帽还没摘下来,回府后顾不得换身衣服就直奔葳蕤院(范汝眉的院子),官袍衬的他身姿修长挺拔,但几日的奔波劳累不堪,原本俊秀的面庞也是布满了愁容,夫人站起身,疾步走到范行戍跟前,问道:“皇上可同意了?”
瞧着妻子憔悴的面貌,范行戍垂下眼,摇了摇头,无声的回答,范夫人面色一白,眼中的希望一点一点如同瓢泼大雨中的火焰,渐渐消散下去,原本就虚弱的身子摇摇欲坠,范行戍赶忙伸手接住夫人,叹了口气,揽入怀中,范夫人终于放肆的大哭起来,她知道丈夫只是一介礼部尚书,面对皇帝,任谁也无能为力了。
其实,范行戍此次进宫连皇帝的面都没见着,是魏公公代他进殿禀报的,范行戍在外跪了一个多时辰,魏公公才慢悠悠的从门里出来,面无表情的说。
“皇上的意思是,二小姐此次病的蹊跷,怕是招了什么怪病,祭司论医术天下无人能及,正好二小姐早点过门,可以让祭司给瞧瞧,以祭司的妙手神通保管七日还你一个健健康康的女儿。”
说罢,魏公公不做停留转身回了殿里,独留范行戍跪在殿外,这盆冷水彻底浇灭了他最后的希望。
怪他无权无势没法与祭司抗争,怪他女儿命中注定有这一劫,该做的他都想尽办法去做了,可依旧无法挽救局势。
作为一府的当家,他纵使爱女如命也不能拿上百人的性命做儿戏,女儿此番一去,是生是死就看她造化了,只愿她来生不要做他女儿,不要再乱入官家纷争中。
范美眉听着身边人的叹息和女子的嚎啕哭声,心中越发不安,她怎么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成了一头猪了,听这意思,好像还是一头马上就要下锅的猪。
范美眉想挣扎,奈何这具身体不听她的使唤,躺在床上,除了有些微弱不均匀的呼吸,再无动静,
挣扎半晌,范美眉终于认命的停下来,也罢,老天让她意外横死是命,让她重活一次也是命,再不济也就是死而已,自己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了这群古人不成,走一步看一步!
范美眉躺在榻上专心注意着身边人的动静,不知过了多久,一早那群丫鬟婆子又涌了进来,七手八脚扒光了她的衣服,又换上了一身衣服,然后被扛着坐起来,挽头发描眉涂唇好一番才安静下来,范美眉全程淡定,她倒想看看这群人能搞出什么花样,忙完良久,不知是谁叹了一口气。
“小姐这么一打扮真是个美人儿,王城里有哪家姑娘能比得上我们家小姐的,像小姐这样的美人儿应该嫁个丰神俊朗的好男儿,只可惜…”
“可惜红颜薄命呐。”一个略微老成一点的声音接道。
范美眉不明所以,但也无法开口相问,只得憋在心里。
有话不能说真的太憋屈了!!!范美眉心中怒吼。
少倾,院外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抬着一乘紫檀轿,轿身雕刻的花纹鸟兽极其繁复,纯金镶边丝绸装饰,极尽奢华。
一众人的领头者是一名身着黑色铠甲劲装,背着一柄重剑的男子,身高约八尺,容貌俊朗,看似波澜不惊的双眸中透出一股寒气,像是在警告身边观望的人,生人勿近。
从尚书府到葳蕤院一路过来,看的府中人目瞪口呆,这轿子实在是太扎眼招摇了,怕是当今圣上也没这么奢华,祭司不愧是活了七八十岁的人,论享受,无人出其左右。
轿撵停在葳蕤院门口,领头男子瞥了一眼门口的丫鬟,面无表情的说:“祭司命我来接人。”
连句二小姐的称呼都没有?莲秀怒了,她跟在二小姐身边十年,走到哪里别人都是恭恭敬敬的,何曾受过这种委屈?二小姐过门了就是祭司府的主子,下人却这么目中无人真是狂妄!
“哼!”莲秀冷哼一声,也懒得答话,狠狠剜了一眼面前冷若冰霜的男子,转身进院去了。
面对小丫头的挑衅,男子也不放在眼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人把范汝眉送上轿。
莲秀从首饰盒中取出一面丝绸面纱,轻轻挽在范汝眉发间,美丽的面容被一层薄纱遮住,却更显玲珑诱人,莲秀看着自家完美的小姐,满意的点点头,吩咐几个力气大点的婆子,将范汝眉轻手轻脚的扶起来,移步到院外的轿撵上。
从院口到轿撵上,男子目不斜视,不曾转头看过范汝眉一眼,二十多年训练有素使他心中有非同一般的定力,范汝眉经过他身边的刹那,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穿过他发间,幽幽缭绕在鼻尖,突然,平静无欲的心跳停滞了一刻。
范汝眉在轿撵中安顿好后,男子微微皱眉,摒弃心中那些奇怪的感觉,命人起轿,返回祭司府,走在尚书府的路上,下人们恭恭敬敬的低头站在路边。
领头男子步伐快而稳,后边的人扛着沉重的轿撵竟然丝毫不见减速,稳稳的跟着领头男子,一路上静的可怕,只有男子身上的剑鞘碰撞铠甲发出冷冷的当当声,如同心跳的节奏敲击在每个人的心里。
范行戍夫妇没有来送别,范夫人伤心过度昏了过去,范行戍是不敢去送别,他怕自己看到女儿离开自己会忍不住冲动做出傻事,索性狠了心肠把自己锁在屋里。
至于范世昭,自妹妹自缢后,他便一直被父亲禁在院子里,范行戍深知自己儿子的性格,妹妹出了这样的事,范世昭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曾经提了刀去祭司府报仇,万幸半路被他拦下来。
若是范世昭冒犯了祭司,就算是看在即将过门的女儿面子上也断不可能轻饶了他,这次他下了死命,让公子院里的人死死看住范世昭不允许他踏出房门一步。
所以,范汝眉离府那日,竟没有一个至亲来送别,在外人看来,是范家人心狠,可谁又能知道他们心中的痛苦和无奈?
此次范汝眉进祭司府并不算成亲,原本日子是定在今日成亲,可范汝眉至今昏迷不醒无法拜堂,恰巧范行戍进宫求旨,祭司索性说先接进府为范汝眉祛病,待她病痊愈后再择个良辰吉日拜堂成亲。
魏公公传达的是祭司的意思,并不是皇上的意思,范行戍进宫时正巧祭司也在殿里与皇上商议乌多县爆发的瘟疫事件,皇上事务繁忙,祭司的亲事他本就不愿插手,索性让祭司自己拿主意,让魏公公以他的意思传达下去。
只是,这不是成亲,一个清清白白的未出阁的姑娘家进祭司府,本来就是件有辱声名不光彩的事,祭司还差人大摇大摆的进尚书府去接人,这不摆明侮辱尚书府,让人看了笑话的吗?
转念一想,祭司是谁?他最不在乎的就是规矩和议论,人家一把年纪了都有脸娶小姑娘做续弦,还在乎所谓的名声?是大家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