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淅淅沥沥落下来,在已经积起的水面上画出圈圈点点,叶嘉星坐在窗边向院子里望着,小贤则坐在她的肩膀上打着呵欠,绒条似的尾巴偶尔向上勾一下。
时间一缕一缕地在眼前流逝,嘉星却没有任何办法,这程子阴雨寡照,亦如她心里的样子。
她能做的,也只有默默地接受这世间的一切。
堂屋里传来了“噗突哐啷”的声响,她走出自己的房间,看到奶奶正在炉子边上忙活着。
“奶奶,已经需要烧炉子取暖了吗?”
“是啊,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穿上棉,就快要穿上棉了,炉子一整年没用过,如今也该收拾一下了。”
“用炉子生火不太安全吧?”
小的时候,嘉星来到北京之后,爸爸延续原来住楼房的习惯,在家里安装了空调和电热油汀,所以她并没有接触过炉火,而且后来北京城区的平房都施行了“煤改电工程”改造,既安全又环保。
“过去连做饭都是用炉子的,门窗都被熏得黑不溜秋的,后来有了煤气罐,已经方便多了!” 叶老太太笑眯眯地说。
“这门窗……其实也应该换换,木制结构,很不安全的样子……”叶嘉星指着窗口担心地说。
“有什么不安全的?过去我们都买窗棂纸来裱糊窗子,现在换成玻璃的已经很好了!脏了可以擦洗,而且比纸要保暖多了!”叶老太太依旧很满足的样子。
“好吧……那用这个怎么生火啊?您教教我,以后我来帮您弄!”既然如此,也只好遵从老人家的意愿了,嘉星希望可以力所能及地多做些事。
“没什么难的,就是先点燃一些报纸、干柴之类的东西,从这个小门洞塞进炉子里,然后用煤钳子把蜂窝煤也夹进去,就像这样,”叶老太太边说边做着示范,“还要时不时地用这个铁通条掏一掏炉子,让里面的空气保持流通,这样火才能越烧越旺,你瞧,炉子这不是很快就生起来了嘛,要不,你来试试?”
叶老太太把长长的火钩递给了叶嘉星。
“是这样吗?”叶嘉星学着奶奶的样子,认真地掏着炉子,火势真的旺了些。
因为完全没有防备,嘉星被突如其来的浓烟呛得咳嗽起来。
“虽然不忍心,但你还是学一学吧,万一哪天奶奶不在了,冬天里不会生火的话,你会冻坏的……”
叶嘉星挥手驱散眼前的煤烟,继而愣愣地看着奶奶,这个慈祥的老人真的已经把她当成亲人了,倾尽真心的亲人!
“奶奶……”她如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只是走过去,把比她矮一截的奶奶满满的抱住。
另一个时空竟然会送给她这样温暖的家,是对她的补偿吗?
“晚上记得要封火,就是把炉子下边那个门洞的小门关好,早晨起来之后呢,要及时地笼火,里边那些煤渣子还能烧上一阵呢!咱北京冬天特别干燥,在炉子上座一壶水,可以起到加湿的效果,还全天都有热水喝,是不是很方便?最重要的是要经常检查烟囱,不是吓唬你啊,那个要是堵死了,可能会没命的……”奶奶继续说着叮嘱的话,嘉星感觉到自己的睫毛湿润了,是被烟熏的吗?
外面的雨还没有停歇的意思,铺落在地上的树叶,被雨滴反复捶打,窗户的玻璃上结了一层水汽,而火炉的周围却恍若一个温暖的星球,把里面的两颗心也烘得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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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打在窗外的挡雨板上的时候,陆正平赶上轮休,正窝在沙发里发呆。
电视画面是停播检修时专用的彩条,广电设备还稍嫌落后的年代,每个周二下午对于靠看电视打发时光的人来说,还真的是百无聊赖。
上次牵牵送的梨汤,温润清甜,中秋那天在所里见面也是,话里话外透着关心。看来就是过生日那次说错什么话,把她吓着了……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陆正平的胡思乱想。
难道是她?正平惊喜地跳起来跑去开门,门打开之后又马上在心里去掉了那个“喜“字。
门外站着的,是陆正平久未露面的父母,父亲甩着滴水的雨伞,母亲手里提着超市里常见的,用于走亲访友时馈赠的礼盒,脸上堆满慈爱的笑容。
陆正平的父亲名叫陆心遥,因正平的爷爷心系远在台湾的妻子而得名;母亲叫白秀清,善心好意有一捧,可惜只知醉心工作,不太会顾家。
“你们怎么来了?”来人于期望不符,正平有些失望,加上经久未见,生分得很,也没主动把父母往屋里让。
“我们怎么就不能来看看自己儿子呀?这都多长时间没见了!”白秀清边说,边自己往屋里走,陆心遥跟在后面,也进了门。
“也没多长时间吧,一年还是两年?”陆正平的语气很冷淡。
“你爷爷去世之后,就没见过你,你工作太忙了,有时间就回趟家吧。”白秀清把礼盒放在一进门的地方,继续说。
“我没工作之前,一年也见不上一面呀,好像是你们工作更忙一些吧。”正平不留情面地拆穿了母亲的托辞。
陆心遥和正平都站着,只不过离得老远,白秀清瞧了瞧这俩人,叹了口气,自己坐在沙发上,说道:“我们也有很多无奈呀,你爸爸从局里调到国企,怎么也算是个二把手,这大小事务哪离得开他呀;妈妈做审计也一样,我们倒是想休息,可是数据没完没了呀,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唉,再熬个几年就退休了……孩子,你现在长大了,自己也工作了,也应该能理解我们了。”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们工作忙,我也没觉得跟你们见面少,有什么可遗憾的,我只是认为你们把我扔给爷爷,太不负责任了,爷爷就没有自己的人生吗?我就不明白了,你们那么忙,还挤出时间把我生下来,是对自然的献礼吗?”陆正平句句带刺。
“你爷爷和奶奶的事,我知道,你一直对我耿耿于怀,这是我的错,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陆心遥终于开口说话了,提起这个,他的心里也很难受。
“正平,上次也跟你提过,你爸他们那个旌风集团挺不错的,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你去的话,以后发展会很好,跟你爸也有个照应,总比你现在做个小警察风里来雨里去的要好得多,你说呢?”白秀清适时地提起了另一个话题,不过却让正平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真是稀罕,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见您二老操心过我的事啊,主要还是我爸年纪越来越大了,想培养点‘自己人’吧?我告诉您,想都别想!我当警察是爷爷培养的,我自己也喜欢。”
“你小子真会顶嘴啊!”陆心遥恼得很,但又不好发作,“我还不是因为担心你的安全……”
“正平啊,你别老把爸爸妈妈往坏处想,前两天我们看那个新闻,听说你们所里的一个孩子,因为被人冤枉,险些坐牢呢,所以我们才特别担心你,”白秀清耐心地讲着自己的道理,“就算你喜欢当警察,我们也可以帮你找找人,往上走一走……”
“我的事,还是不劳二老费心了。”陆正平生硬地打断了母亲的话。
“这小子油盐不进!”陆心遥让正平弄得很没面子,撂下一句话就往门外走。
白秀清只好站起来,她刚要再劝勉儿子两句,却被正平抢先开了口:“我爸这个人我还不知道吗?平时倔得很,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可一遇到正经事,就优柔寡断,前怕狼后怕虎的,没个人出主意不行,妈,你有时间的话一定要多劝劝他,别让他一时糊涂走错路。”
“有你这么说亲爹的吗?你这孩子,唉,算了,你也是为了你爸好。”白秀清拿起雨伞,也出了门,“你的事你自己斟酌吧,不过,你爸是真心为你着急,要不然能听说你今天休息,特地冒着雨赶来看你吗?”
窗外挡雨板上的声音更急促了些,正平看看窗外,从门口的柜子里取出一把伞,递给母亲:“雨好像大了,多拿把伞吧。”
虽然正平没留他们,但看得出来,儿子总还是关心他们的。
下楼之后,白秀清和陆心遥各撑一把伞走在雨里,白秀清说:“你这么心急火燎地来找儿子,不会是出什么了事吧?”
“能有什么事?什么事也没有,就算有,也不会扯到他身上。”
走路时溅起的水花,迸在裤腿上,陆心遥也丝毫没有在意,继续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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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秋的这场雨又接连下了几天,下班之后准备回家的何骥云,还没出公司就已经感到浑身潮潮的,心里不知为何也潮潮的。
电梯下行过程中在某个楼层停下的时候,一个可怕的身影走了进来,没错,正是伏玲,经过上次的接触,这个婀娜的女子在他的眼中有如鬼魅。
他机警地把头转到一边,装作没看到,可惜他忽略了,对方主动搭讪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那个……怎么一直不见你来找我呢?”那少女般的娇声细语又出现了,何骥云简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然而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避无可避。
“找你……做什么?”何骥云吞了一下口水,勉为其难地应了一句。
“做——什么——都可以啊!”伏玲诚恳地看着何骥云。
何骥云绝望地闭上眼睛,这个电梯应该很快就到一层大厅了吧,再坚持几秒钟就可以了!
“虽然你在程宇,我在亿威,但是咱们很近啊,你有空就来找我,好吗?”伏玲再次发出了邀请。
亿威?等等,上次她好像说过她是亿威的财务,这难不成是一个突破口?
可是我怎么能……若无意,何以皱春水?太不道德了!
但牵牵的事,万万耽误不得了,那……如果只是交个朋友呢?虽然我并不是特别想要这样的朋友!可不是有个说法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嗯,应该不算是违背内心……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在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何骥云撂下一句:“找机会请你吃饭!”就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公司。
外面下着雨,他的身上湿湿的,心里也湿湿的。
伏玲喜不自胜地愣在电梯里,忘记了要走出去,很快,她又随着电梯回到楼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