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人相见

　　转眼就到了月底，人事部的同事递给叶嘉星一个信封，说：“你没有提供银行卡号，这次就先发给你现金，赶快去办张银行卡，存折也行，然后到人事部登记一下！”

　　“要是没有银行卡，是不是以后都发现金啊，其实这样不是挺方便的嘛！”叶嘉星考虑到自己没有身份证应该办不了银行卡，她接过信封，捏着感觉很薄，也没在意，就随手放在了桌子上。

　　“你是方便了，可我们不方便啊，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工资都走银行转账，这么大的公司，要是全拿现金出来，我们得担多大的责任呐！”人事部的同事抱怨道，“大小姐，发工资都不看看吗？钱款要当面点清，你看看数目对不对吧！”

　　在十五年前还要被人取笑落伍，叶嘉星觉得实在好笑，不过这位同事倒是提醒了她一件事，虽然她来公司的目的不是上班，然而这毕竟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份正式的工资，她应该满怀期待才对。

　　叶嘉星不好意思地陪笑脸，打开信封数了数，这个薪水呢，放在2016年算是低收入，可是对于2001年的一个还在试用期里的小白领来说可着实是“高薪厚禄”了。

　　送走了人事部的同事，叶嘉星从背包里掏出钱夹，把工资放在里面收好。

　　看到这个黑色的小皮夹，叶嘉星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想：这个钱夹，是爷爷送给他的，还钱的时候也该一道还他……说不定，他那天只是想问我关于借住的事跟所长说了什么，根本就没有别的意思，是我自己做贼心虚，唉，我大概是做了多余的事吧，他对我那么好，我还不由分说玩消失，算不算是以怨报德呢，他肯定……讨厌我了吧？

　　办公区显得有些安静啊，哦，肖美琪的座位是空的，卷发的日语翻译小蒙告诉叶嘉星，肖美琪今天请了假，没来上班。

　　是时候把翻译件交给林瑞姿了，肖美琪没在，嘉星就自己去了主管办公室。

　　门开着，里面没有人，礼貌上应该在门口等，可谁知道林主管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要不然把翻译件放下就回去吧！嘉星这样想着，走了进去。

　　放下文件的时候，叶嘉星无意间瞥见原本就搁在桌子上的一叠已经译好的合同，看来是刚刚打印出来的，因为最后一页在最上面，计划买家是亿威公司，这个公司的出镜率还真是高啊！翻译件最后的签名是林瑞姿，咦？林主管自己也做翻译的工作吗？

　　“牵牵，你找我？”

　　林瑞姿冷不防地出现在身后，吓得叶嘉星一下子站直了，虽然措手不及，但如果表现出紧张的神态，更会令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于是，她放下手中的文件，回过头，神情自若地笑了笑：“林主管，你终于回来了，我过来几次都不见你，除了交这个翻译件，我还想问一下，我的工资是不是搞错了？试用期就这么多吗？”

　　“牵牵啊，你可真是……”林瑞姿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还有人嫌工资给得多啊！”

　　“呵呵，那倒不是，不过要是发多了，我现在就退回去，免得自己空欢喜一场，而且我也想知道转正之后的工资是多少。”

　　“你来的第二天，我就已经去人事部给你签字转正了，所以啊，你拿的就是正式工资。”林瑞姿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啊，那实在太感谢你了！”

　　“你不用谢我，主要是你翻译的质量确实很不错。对了，过两天有个重要的商洽会议，到时候你也有份参加，这是资料，你趁这几天熟悉一下。”林瑞姿把一摞资料递给叶嘉星。

　　叶嘉星如释重负地走出办公室，这是来到程宇之后第一次体验到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虽然不喜欢经受刺激，但卧底的工作似乎正式地进入轨道了呢，加油吧！

　　林瑞姿拿起那张有她签名的合同翻译件，朝叶嘉星离开的方向瞄了一眼，这时，电话骤然响起。

　　“喂，程总已经回来了吗？好的，我知道了。”放下电话，林瑞姿又忙碌起来。

　　又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肖美琪处于缺席状态，翻译部的“柠檬组合”早已响应食物的召唤，奔赴六楼了。叶嘉星一个人走进餐厅，随便装了几样菜，照例坐在那张洒满阳光的桌子前面。

　　过了一会儿，何骥云也端着餐盘走了过来，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装作不认识，坐在了离叶嘉星不远的另一张桌子前。

　　食堂的一角忽然出现了小小的骚动，貌似是一群女同事围在那里兴奋地谈论着什么。不多时，人群里传来了一个叶嘉星做梦都不敢忘记的声音：“我早就跟你说过，细节很重要！”

　　她抬起头，果然在人群的空隙中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狡黠中夹杂着虚伪的仁慈，那是院子里那个狰狞的笑脸年轻的主人。

　　叶嘉星握着筷子的手微微地抖动，何骥云感受到了空气中传来的压迫感，于是火速地坐到了嘉星和她视线锁定的那个人之间的位置上。

　　见何骥云突然挡住她，叶嘉星意识到自己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她用一只手遮住眼睛，后来干脆直接把筷子扔在桌上，离开了餐厅，何骥云担心她有事，便紧紧地跟在后面。

　　叶嘉星走出公司的大门，突然停住脚步，父亲落在地上的瞬间，又在她眼前一遍一遍不停地重演，冰冷的地面，巨大的声响，还有父亲模糊的样子——她实在没有勇气记住父亲的遗容。

　　想到当时自己怯懦的样子，她很失望，从小到大，父亲从未教过自己怯懦，相反，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仍在示范着正义和勇敢。

　　但看看现在依然软弱无能的自己，嘉星觉得她连愧疚的泪水都没有资格流下来。闷热的天气，她却满头冷汗，心头像被辣椒反复地烧灼。

　　何骥云看着叶嘉星无法停止发抖的双手，只好把她拉到离公司有段距离的一处大楼转角。

　　“我知道，你一定是看见凶手了，我没猜错的话，那个人就是程非凡。”何骥云警惕地看了看不远处的路人，压低了音量。

　　“那个浑……！我……”提到那个人，叶嘉星激动地有些喘不过气来。

　　“叶嘉星，你看着我的眼睛，跟着我做，深呼吸，好，告诉我，你现在是在害怕吗？”何骥云扶住叶嘉星，极力地疏导她。

　　“对，我是在怕，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冲过去杀了他！可是，我又真的敢那么做吗？我连待在他附近都会发抖，我以为我可以镇定自若，可我做不到，看到那个人，我就想起爸爸在我的眼前……就在刚才咱们出来的地方，他在地上……而那个人，他在笑，肆无忌惮地笑……我不是怕，是恐惧！或许，直接杀了他……才是最好的选择呢？我怕我会……”叶嘉星仍然没有办法平顺地呼吸。

　　“你冷静点，我知道这很难做到，但你必须要冷静！我们来这里，就是要找到他犯罪的证据，好让他接受法律的制裁！想想你爱看的那些推理小说，哪个案件不是扑朔迷离？但再穷凶极恶的罪犯，最终也逃不过冷静睿智的侦探抽丝剥茧地调查分析。

　　“还有……还有你说的那个‘无间道’，我们不是已经了解此番来程宇会遇到的困难和折磨了吗？我们不是也已经准备好接受这个挑战了吗？现在，我们既是侦探，也是卧底，而侦破这个案件的意义是改变未来，这样你的爸爸就不会……就不会离开你了，相信我，你能做到，有多少爱，就有多少力量！”何骥云从叶嘉星的眼睛里看到了几乎所有的悲伤与不安，他也被这种情绪熏蒸得微微哽咽。

　　何骥云不知道这些鼓励的最终效果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看到此时脆弱的嘉星，他的心仿佛也在漏雨。他真想代替她的父亲紧紧地抱住这个无助的孩子，可对方毕竟是个女孩，所以虽然他伸出了手臂，却难免会有些许难为情。犹豫间，在沉默中逐渐停止了颤抖的叶嘉星抬起了头，像是自言自语：“有多少恨，就会有多少加倍的力量！”

　　“觉得好些了吗？”何骥云关切地问。

　　“你看这天，灰蒙蒙的，雾霭缭绕，看不清远方，知道这是什么吗？”叶嘉星的表情很冰冷，她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反而望着远处发问。

　　“是雾吧？”何骥云不太理解这个与前文不相关的问题。

　　“这叫霾，是一种大气污染，你能明白吗？简单解释就是，这种污染物是一种非常非常微小的有毒有害颗粒，它可以被人吸入，进入肺的深处，引发或者加剧各种疾病，并且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

　　“这……这么严重啊！”何骥云有些瞠目结舌。

　　“你是记者，应该知道上世纪四、五十年代，洛杉矶和伦敦等地著名的光化学烟雾事件吧，原因大致相同。你们这个时候还不太严重，也就是偶有发生，几年后的情况就……”

　　“我听说过，那些事故导致很多人罹难……”何骥云被叶嘉星说得毛骨悚然。

　　“你放心，人民都还坚强地活着，无非就是医院热闹了些。可我要是不把心里的这片雾霾驱散，还真的是活不下去。现在敌明我暗，况且这是十五年前，他也不过就是颗恶魔的种子，那——就让我把他封印起来吧。”叶嘉星把一团空气紧紧的攥在手心里，冷冷地说。

　　何骥云不能完全理解她这东一句、西一句的话，究竟是真实的，还是一种修辞，只能深深为她感到担忧。

　　“刚才饭都没吃好，要不要再吃点？”何骥云问道。

　　叶嘉星摇了摇头，开始往公司的方向折返，何骥云又说：“那好，你先上去吧，我等一下再进去，免得让别人发现我们认识。”

　　叶嘉星回到了公司的大厦，时间有些晚了，楼里面的人差不多都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她乘坐电梯到达六层的时候，电梯门开了，外面正在等电梯的竟然是程非凡和他的助理宋承贤，这个总经理助理来翻译部取资料的时候见过叶嘉星，但没怎么说过话，两个人互相点了下头，当作打招呼。

　　程非凡走进电梯，而他的助理要外出办事，所以继续留在原地等下行的电梯。

　　电梯又开始上升了，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叶嘉星和程非凡两个人。

　　程非凡打量了一下叶嘉星，说道：“刚才看你和老宋打招呼，想必你也是程宇的员工吧？不过，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不好意思，我们的林主管严禁我们随便和不熟悉的同事谈论工作以外的事。”叶嘉星没有转头，只是淡淡地看着前方，她冷静得连自己都有些害怕。

　　“呵呵，这个林瑞姿，有意思！我知道了，你是翻译部的新员工，嗯，这个部门设立的有意义！”

　　这个女孩有些纤瘦，身材很一般，该丰满的地方也没有明显的曲线体现出女性之美……程非凡虽然这样想，眼睛却一直被叶嘉星吸引着，她的样貌虽然没有到惊为天人的程度，然而却不像他所认识的其他女性那样满脸妆容，她的五官和肤色都恰到好处，根本不需一丁点脂粉的修饰，柔美之中还略带几分倔强。

　　叶嘉星不再说话，这反而更加深了程非凡对她的浓厚兴趣。

　　十五楼到了，叶嘉星一言不发地走出电梯，而程非凡则一直笑着回到十六层的总经理办公室。拿起电话，他说：“喂，林瑞姿吗？你们部门是不是新来了一个翻译，哦，她叫叶牵牵？好，商洽的时候，我需要一个专属翻译，就定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