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高傲如你卑微亦如你

  易暮寒接到妹妹的电话时,便匆匆赶往医院。由于事出紧急,又联系不上释清晓,且病人需要马上手术,他就以家属的名义签了字。看到奶奶被推进了手术室,他才踱着步子在急诊室外面继续给清晓打电话,却一直联络不到。

  “哥,我去清晓姐姐家找找看,没准儿她已经回家了。”易暮烟差不多稳定了情绪,抹干了眼泪道。

  “暮烟,你一定吓坏了。别怕,有哥在。”易暮寒轻轻地将妹妹揽进怀里,温柔地软言细语道。

  “哥,我本想去劝清晓姐姐回心转意的。因为我看得出来,你虽然嘴上不提,心里却一直都是很在乎她的。都怪我心事重重的,走路没注意,差点被车撞到的时候,一个老奶奶及时出现救了我,自己却身受重伤。我跑到附近的水果摊求救打120时,有位好心的阿姨才告诉我,那个老奶奶是清晓姐姐唯一的亲人。我……”

  “暮烟,听哥的话,不要再自责了,你也无法预料事情会发展成如今这般境地。奶奶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一切交给医生,安心等待。至于其他,哥会安排妥当,明白吗?”

  “可是,我也想为奶奶做点什么……我去清晓姐姐家等她,好不好?”

  “不行,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如何放心得下?”易暮寒望着妹妹通红的双眼,惨白得几近透明的小脸,毅然决然地拒绝了她的提议。

  易暮烟的泪水再次模糊了眼睛,如果不是因为她,奶奶根本无需遭受这飞来横祸,重伤在身,生命垂危;如果不是因为她,哥哥也不用像此刻这般愁眉紧锁,东奔西走,眼窝深陷得仿佛瞬间颓废苍老了许多。素未谋面的清晓姐姐,若是知晓一切,该会多么痛苦啊!

  “哥,奶奶救了我的命,我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如今我只是想亲口向清晓姐姐道歉,就算是守株待兔,也总好过在这里无所事事。哥,求你了,让我去吧!”

  “暮烟……”

  “我保证会乖乖的,不做任何让哥担心的事情。”

  “那……让魏司机送你去吧。”

  “嗯。”易暮烟重重地点了点头。

  易暮寒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语气低沉:“老魏,是我。你送小姐去个地方,地址我一会儿发给你。记住,务必要保证她的安全,知道吗?”

  易暮烟凝视着哥哥打电话的样子,莫名有些分神。哥哥的语调,以及打电话时浑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场,跟爸爸有着十二分的相似。他才十六岁啊!十六岁的少年,竟然具备着不合年龄的老成与处事不惊的能力。

  妈妈去世后,爸爸另娶,很长一段时间,易暮烟变得沉默寡言,甚至一度封闭自我,不见任何人。她常常抱着妈妈生前送她的毛绒玩具睡觉,却夜夜梦魇,醒来后痛哭流涕,悲伤不能自已。每当这时,陪在她身旁的一定是哥哥。

  在旁人眼中高冷得生人勿近的哥哥,为了逗她开心,愿意做任何看起来很无理取闹的疯狂事,甚至恶作剧去捉弄罗伊,最后被爸爸狠狠地教训一顿。而她,居然还会因此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

  她彼时为什么没有想到,哥哥也只是比她大三岁而已。失去母亲的伤痛,他不见得比她的少。有些东西,不说,不代表没有,反而可能会更多。哥哥只是把自己的悲痛藏了起来,在面对着她的时候,一丝一毫也不曾流露。

  因为只有她开心,哥哥才高兴。如此情深,怎么以前她就没有意识到呢?以前的她,怕是整天都想着怎么拿哥哥寻开心吧?哥哥带她走出了阴霾,她却自作聪明,弄巧成拙,他又如何面对清晓姐姐?

  “喂,暮烟,老魏已经恭候你多时了。”

  易暮烟冷不防地回过神来,挤出一个难得的笑容回道:“哥,那我走了。你,也不要太累了。”说完一溜烟跑了。

  “这丫头,终于长大了,知道关心哥哥了。”易暮寒悠悠地目视着妹妹远去的背影欣慰道。

  就在易暮烟赶往清晓家的时候,顾念和清晓已率先到达了。易暮烟发现巷口停了一辆价格不菲的轿车,想到有可能是清晓姐姐回来了,便让司机老魏也停了车,遂慌慌张张地往清晓家跑去。

  不料与正要出门寻找奶奶的顾念相撞,这才抽抽噎噎地将事情告知了顾念。她不敢抬头看清晓姐姐的脸色,却还是忍不住望了一眼,清晓姐姐听闻噩耗几乎快要晕厥过去,而此刻也只是不停地流泪,不断地碎碎念“去看奶奶,去看奶奶”……

  她和顾念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释清晓出来,便准备把清晓姐姐扶到自己的车上去,司机老魏见状赶紧跑过来帮忙。

  “暮烟,我想清晓还是和我同坐一辆吧。她目前状态不大好,希望你谅解。毕竟……”

  “我明白的,顾念姐姐。那麻烦你好好照顾清晓姐姐了,我们一会儿医院再见。”

  “嗯,好的。”

  释清晓的眼泪越流越多,越流越急,一路上一言不发。顾念耐心地安抚她,试图打开她的心结,让她痛痛快快哭一场,抑或是心里有什么怨也尽管发泄出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默默流泪。

  但是,结果不尽如人意,她还是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无声地哭泣。

  她们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还正在抢救中。当清晓看到了易暮寒的那一刻,她崩了太久的弦一下子断了。

  “清晓,对不起。我代我妹妹向你道歉,不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坚强一点。奶奶正在手术,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醒过来的。”

  “你凭什么站在这里说这些话?你凭什么?”

  “清晓……”易暮寒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她心底的疼痛,那是一种对即将要失去骨肉至亲的恐惧和被凌迟的切肤之痛。他懂得,他比任何人都要懂得。

  所以,他无话可说,甚至无颜面对。

  “清晓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易暮烟眼睁睁地目睹着清晓姐姐对哥哥的冰冷态度,心里更加难过,连连哭着表达自己的歉意。

  释清晓心里很清楚,自己更害怕的是,奶奶本就重病缠身,倘若能及时救治,或许还有可能治愈。如今的医学这么发达,即使不能完全康复,但只要积极配合治疗,还是有数十年光阴的。然而,这次车祸,完完全全无异于雪上加霜,火上浇油。

  旧伤未愈,又添新患。这样的情况已然是最糟糕的了,教她如何承受?她不是圣母玛利亚,也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更不是我佛慈悲普济众生的大日如来,她当然会怨易暮烟,她委实做不到原谅。

  她只是想要跟奶奶平平安安,清清静静地度过一生,为什么就这样难?为什么就这样难啊!

  “暮烟,别哭了,你先到一旁休息。还是那句话,我希望你能以同理心来谅解清晓的处境。”顾念安顿好清晓,叹了口气道。她紧接着对易暮寒道:“易暮寒,你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讲。”

  “抱歉,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易暮寒无心再多作言语,便直截了当地回绝了。

  “如果我说,是跟清晓有关的呢?你也不想听吗?”

  “关于她的……什么?”易暮寒还是被勾起了好奇心,他原本恨清晓骗了她,现在又因妹妹的事情有愧于她,他的心里乱得像一锅粥,却明白为何自己会变成这样。大概,是因为还爱着却又犹豫着,还恨着却又不甘着。

  “你难道不好奇,清晓是为了什么和你在一起的吗?”

  “呵……”易暮寒苦笑了一声,继续道:“我亲耳听到,她说是为了钱才……”

  “你相信吗?”顾念打断他的话,突兀地一问。

  “我……”

  “她口中的为了钱,只是想问你借一大笔能救她奶奶命的钱。她是高傲到了骨子里,也卑微到了骨子里,所以从不敢相信你会真心喜欢她。她不敢冒这个险,在你追求她的阶段跟你提这件事。所以才答应和你在一起,以此换得一个可以向你开口的机会。”

  “她大可不必如此,倘若奶奶有性命之忧,我又怎会袖手旁观?”

  “你不了解清晓,她总自认为是一个被命运抛弃的人。这样的人,做什么都是患得患失的;这样的人,得到一点温暖和光明便足以令她飞蛾扑火;这样的人,爱情于她而言,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童话。最深情也最冷酷,这就是她。”

  “这样的她,也最令人着迷。”易暮寒喃喃道。

  “那日我和清晓的谈话,你不该只听到了那一句便断章取义。”

  “你的意思是?”易暮寒穷根究底道,本已山穷水尽的他倏忽间觉得眼前柳暗花明。

  “我是越了界,才喜欢上他。”顾念顿了顿,“这是清晓的原话,增之半分则嫌长,减之半分则嫌短。”

  易暮寒转身,他款款地走向正垂着头黯然神伤的释清晓。原来,原来,他们之间,竟错过了这么多。还好,她仍在那里不来不去;所幸,他仍有勇气相依相守。可是,谁又能预料得到命运这个罗盘操纵手下一个要瞄准的目标在哪里?

  假如给你一次选择重新来过的机会,你还是会像从前那样爱他(她)吗?答案是,会。这就是宿命,这就是爱情,无关阴差阳错,不论因缘际会,世间事,唯此一样,做了便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