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空气中暗潮叠涌,却又呈现出死一般的静寂。释清晓极力地去克制将要面临崩溃的神经,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频率凌乱得有些可怕,心脏也不听使唤地狂跳,好像下一秒钟她就会如同一张被撕碎的纸屑似的,四分五裂,难以逃脱坠落地狱的命运。
她不是没有预想过此种场景,但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她才后知后觉,是她太高估自己了。她以为她没有喜欢他到痛彻心扉的地步,她以为她承受得住永远失去他的后果,她以为她可以自由地驾驭这份本就注定不能长久的情感,她以为她能够在他冷嘲热讽的羞辱后道歉不求原谅……
事实上,她做不到。原来,一个人的心真的可以被伤得这么重,这么痛。他那样高傲的一个人,也未能幸免。何况她呢?孤绝如她,无非是冰冷寡淡的一面作与旁人看,其实内心卑微且敏感,心里住着屈指可数的人。然而,一旦住进她心里了,便很难再剔除出去。强行分离,怕是连血肉都要连根拔起的。
不知从何时起,一个叫做易暮寒的少年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叩开了她的心扉,住进了她的心里。一见钟情也好,日久生情也罢,总之,他带着他的桀骜不驯,他的霸道,他的深情,他的脆弱,他的顽劣,他的孩子气,生生地在她的心底扎根了。
“怎么不说话了?嗯?”易暮寒咬牙切齿道。
“你,你身体还好吗?”释清晓突然蹦出这样一句不受她理智控制的话,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到了此时最关心的,反而是他的身体。不是高烧不退吗?看过医生了没?吃药了么?
没有解释,没有辩驳,没有面红耳赤,没有梨花带雨,这果然就是释清晓,多么与众不同的她!此情此景,还在演戏!也对,用这种转移注意力却又恰恰体现了她对自己关心的戏码博同情,比那些据理力争或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雕虫小技要高明得多了。
“我好不好,跟你有关系吗?你是关心我,还是关心钱?一向自恃清高的释清晓,也不过如此。玩弄我的感情,你是不是还挺有成就感的啊?”他低头逼近她,话里藏不住的恨意。
“对不起。”
“只有对不起?你怎么不好好地跟我解释解释,也许我会考虑继续和一个爱我钱的女生交往呢?毕竟,你这么漂亮,有这个资本。”他故意言语轻佻,试图去拉她的手腕。他简直厌恶透了她拙劣的表演,“对不起”三个字就想把他打发了?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释清晓不露痕迹地避开了他太过轻浮的行为举止,侧过身子,拼命地把快要喷薄而出的眼泪含在眼眶,哑着嗓子道:“我想,你并不屑于听我的解释。不过,谢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我很开心,真的。再见,易暮寒。”
说完这段话,她牟足了劲儿,不管不顾地撒开腿就跑,一口气跑了很远很远。直到确定已经完全地远离他了,她才停住脚步,呆呆地望着繁花喧嚣的街道。
望着,望着,一股咸咸的液体还是滑到了嘴边。她也不伸手去拭,任凭眼泪肆意地蔓延,蔓延到脖颈,钻到心底里去。她站得累了,便蹲在马路上,泪水又从脸颊滴到地上,那铺砌得规规整整的好看的菱形地砖很快便湿了一大片。
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得天昏地暗,哭得筋疲力尽。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泪腺这么发达。怎么从前就没发现呢?大概和那个人,以后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只是,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喜欢,怕是要在心底藏一辈子了。
易暮寒迎着风站了好久,好久。最能够使她难堪,最可以践踏她自尊的话,他都说了。尽情地宣泄过自己的愤怒以及仇恨后,为何心里会空落落的?自己亲耳听说的话,千真万确,由不得她去否认。可是,她却连一个解释都没有给他,从一开始就是骗局,所以被拆穿了便无地自容了吗?
人有时候也真是奇怪,明明已笃定自己不会相信,却还是希望听到那个早被自己判处死刑的解释,可能只是想为自己寻找一个原谅她的借口。毕竟,太爱了。但释清晓,明显抱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态度,她不需要他的原谅。因为她不爱自己啊,不是吗?
“哥,清晓姐姐呢?”易暮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拽着易暮寒的衣袖娇滴滴地问道。
“走了。”易暮寒心烦意乱地随口道。
“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呀?我还没见到她啊?话说,要不是因为我机灵,把你的感冒症状运用了夸张修辞,没准儿你还见不到她呢?哥,你是不是该好好感谢感谢我?”
“……”
“哥,你是不是喜欢清晓姐姐啊?你们……在交往?”
“小孩子别问那么多,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妹妹我已经豆蔻年华了,懂的东西可不比你少。而且,你说和她没有关系,钱包里怎么会有她的照片?”易暮烟变魔术似的从身后变出一张照片,正是那次他与清晓去看日出时,他偷拍她的照片。
他端详着这张有着她美丽侧影的照片,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天的情景:
日出云海升九天,虚无高远似神仙。在令人震撼的无比壮丽的气象现象面前,人是多么渺小,人是多么温柔。她在看日出,长发缭绕,眼波流转;他在看她,侧影无以伦比的美丽,心都要被她偷了去。
“好美啊!”她望着彩色的云海,万丈霞光道。
“是啊,好美!”他注视着她被风掀起的薄荷色的衣裙,以及在阳光下纷飞的金色发丝道。
他趁她不注意,按下了快门,捕捉到了她完美的动人瞬间。
“哥,你在想什么?”易暮烟晃晃他的胳膊,不怀好意地追问道。
“没什么,照片还我。”
“难道,你们吵架了?”
“不关你的事。”易暮寒夺过妹妹手中的照片,径自往别墅的方向走去,“对了,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三个字。”他回头,对还傻傻地愣在原地的妹妹又补充了一句。
“哪三个字?不许我提哪三个字?”
“释清晓。”
“还真的回答了,当我傻啊,我怎么会不知道那三个字指的是清晓姐姐的名字?小气鬼,连名字都不让人提了……”易暮烟暗想,“喂,哥,你别关门啊!”暮烟紧跟着走了几步,嘟起嘴埋怨她那个“公报私仇”的哥哥。
或许,哭了太久,或许,泪流干了。释清晓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头痛欲裂。看来,哭泣也是一件很耗神的事情。奶奶,奶奶怎么办啊?清晓站在十字路口,眼看着条条大路通罗马,对于她而言,却是走投无路。
一辆车疾驰而来,清晓来不及反应便被一双有力的手揽进怀里。那车“嗖”地一下,跟她擦肩而过。宋词放开了她,她惊魂未定地坐在马路牙子边儿大口大口地喘气。
“你不要命了!走路能不能好好看路啊?”
清晓抬起头,竟然甜甜地笑了:“怎么又是你啊?宋词,你为什么就像一个天使一样,说出现就出现呢?”
她笑起来明眸皓齿,脸上还挂着几滴泪珠儿,分外惹人心疼。“我看你是哭糊涂了吧?都开始胡言乱语了。”宋词弯下腰,耐心地替她擦干脸上残留的眼泪。
他送她到顾家别墅门口的时候,发现易暮寒的情绪不太对,上次他们有过一面之缘。可能易暮寒误会了些什么,对他的态度有明显的敌意。他担心清晓会受委屈,于是把车停好,暗中保护她。
果不其然,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泪流满面地跑出来,他不知怎么地心如刀绞。她一路哭了多久,他就一路跟了多久。他想她或许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现在这副摸样,于是默默跟随,打算等她平静下来再送她回家。直到方才,她差点被车撞倒,他及时出现又一次救了她。
“我送你回家。”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上了车,帮她系好安全带,便发动了车子。
车子开得很慢很稳,他本以为她会再次睡着,没想到她托着腮,望着窗外,呼吸浅浅,沉寂得仿佛不存在一样。
“宋词。”她忽然轻声唤他。
“啊?”
“能把车窗打开吗?”
他缓缓地摇下了车窗,只见她将手伸出窗外,闭着眼睛感受匆匆掠过指尖的夜风。风把她的长发吹散,有几缕甚至飘到了他的身旁,淡淡的清香氤氲在他的周身。
“谢谢你。”她回过头,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清晓,你这么说,可就见外了,我们是朋友。”
“朋友?”
“对啊,我很高兴遇见你呢,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子。”宋词坦诚地回道,“可是有时候,我情愿你平庸一点,不要那么特别。”他小声添了一句。
“什么?”清晓没听清楚他后来的话。
“少说话,闭上眼睛养养神吧,一会儿就到了。”
“嗯。”清晓乖乖地闭上眼睛,倚着舒服的座椅靠背,放空了大脑。奶奶的事情,明天再去找阿念吧。嗯,就这样。
宋词手握着方向盘,余光扫过她孩子般柔美的睡颜,心跳忽地漏跳了几拍。他们,真的只是朋友吗?或者说,自己真的只拿她当朋友吗?
“像夏天的可乐
像冬天的可可
你是对的时间对的角色
已经约定过
一起过下个周末
你的小小情绪对我来说
我也不知为何
伤口还没愈合
你就这样闯进我的心窝……”
路边某个音像店突然飘出这几句歌词,不正是他的心理写照吗?我也不知为何,伤口还没愈合,你就这样闯进我的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