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3．

　　卓炜焕是转学生。

　　原因无非父母工作调动，从A城转学至C城，要离开多年的死党和球场，舍弃从小包围着他的无数荣誉。

　　但他更多的是期待。

　　他从不惧怕新环境，只苦闷于没有变化。

　　他是被羡慕的一类：幼儿园开始便是孩童之首，小学自然不在话下，初中念得轻而易举，随随便便就保持了三年的年级第一，轻松考上全市重点。光环笼罩，前途无量。

　　半年之后不得不转学的消息传开，学校里个个不舍——老师舍不得优秀的学生，男生舍不得爽朗大方的玩伴，女生们用眼神告诉他，不能再天天看见暗恋对象是件多么难过的事情。

　　“也好——”班主任最后一次与他谈话，“虽然C城整体建设落后一点，但是学校却是省重点，更利于你发挥。只是我们要留下遗憾。”

　　他也流露一脸遗憾。

　　“以你的底子，即使是省重点也一样拔尖。”班主任有多余担心，他满心期待，哪里有什么压力？

　　但“不舍”与“遗憾”，要演足整个期末。

　　直到这所他只念了半年的学校里每个人都将他牢记。

　　带着许多的“到了那边给我电话”、“到了再拆开哦”、“我会一直想念你的”、“请不要忘记我”……一放假便匆匆搬家。

　　他在更宽敞的新房里渡过了16岁那年的春节。

　　新学校不远，骑车十几分钟，其中要经过一条种满了樟树的街。

　　冬天已经密密匝匝，光秃秃但是密集的树枝下面只能看见小块小块的天空，走在下面心情无比愉悦，更别说树叶茂盛的夏季了。

　　C城的重点中学，校门古朴，校园幽静。他骑着车来到校门前，一路上已经吸引无数目光。其他学生已经同学过半年，不知姓名总打过照面。只有他是陌生人。

　　新学期的早晨，学生三三两两地来。春寒料峭，他呵着气进到他所在的高一·一班教室，来得早人还不是很多。都好奇地看着他。

　　他随便打量——短暂的几秒确立了自己的优越感。保持在A城的顶尖地位毫无困难。

　　“转学生？叫什么名字？”排在他后面的男生低声问。

　　“卓炜焕。”他优雅点头微笑。

　　“哇！”是他早已习惯的惊呼声，“我听说过你，我们学校很难进的，你还能被分在我们一班，肯定超高分！我叫陈以轩，你好。”

　　“你好。”他高兴地回应。

　　轮到他，班主任欣喜地接过他填好的表格：“班上人齐了再给你好好介绍……林枋！？”中年女教师的目光越过他已经有一定海拔的肩膀高度，看住刚从门里进来的某人，“林枋快过来！”

　　他转身，看见穿浅黄羽绒服的女生一脸迷茫地走过来，不算太瘦，明显没经过细心打理但光泽照人的黑发披散在肩，经过眼前时头顶只到他鼻尖，走起路来懒懒散散，心不在焉的样子，一边走一边问：“黄老师，叫我吗？我在后面排队呢。”

　　“怎么又是没精打采的？”黄老师的语气不似训话反而像是宠溺，“假期里准备了竞赛没有，开学第三周就要正式比了。”

　　——竟然在学生排队报名时迫不及待招上前来，就为问竞赛的准备？

　　而那女生居然恍然大悟般，脸一下就红了：“哎呀糟糕，忘记了！”

　　黄老师无奈叹气，女生却马上接着说：“没问题的黄老师，题目我放假前就全会了。”

　　“练习总不嫌多。”这才低头在卓炜焕的报名单上签字。

　　他就这么被晾在那里几分钟，明明已经露出了欣喜表情，对转学来的他充满的欢迎与期待，却因为那个叫林枋的女生出现，种种表情语气告诉他，他在老师心目中的地位，远远比不上这个看起来头脑并不是多好的林枋。

　　这种滋味他从来没有尝过。从来都是家长老师眼里最珍贵的宝。

　　“刚来而已，他们还不清楚我的来历。”他这样安慰自己。

　　接着排座位。

　　“是按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排名的顺序，自己选座位。”陈以轩在他身后小声解释。

　　话音刚落，他的名字就被一个上一任班委模样的女生念出来：“卓炜焕。”

　　“哇！”陈以轩再次惊呼，“这么高成绩，优先选座位呀！”

　　“第一名？”他心里念，虽然有点意料之中，但还是窃喜不已。

　　“随便选个习惯的座位吧。”黄老师微笑看他。

　　“别选5组5号！”陈以轩在他耳根边低语完，把他轻轻往前一推。

　　他讶异地想回头问原因，又被黄老师赞许的眼光看住。于是气定神闲走到6组5号坐下。

　　他一坐定，同学们中传来一阵失望的叹息。

　　又——怎么了？

　　很快4组5号，5组4号、6号都被占据，然后是4组4号、6号，6组4号、6号，每一个座位被占据人群里都会有失望的叹息传来，他脑袋里问号越来越多。

　　然后他发现了，随着被占据的座位越来越多，规律也就出现——几乎所有人都是围着5组5号在选座位，一圈一圈漩涡一样扩大。

　　陈以轩的名字在第十个时被念到，眉飞色舞走过来坐在他旁边的7组5号。

　　“你真会选，最好的位子被你占了！”

　　“什么？”他更不明白了。

　　“跟林枋同桌的座位啊，你这是，真想跟你换。”

　　“林枋？”那个女生？他想起来，四下望，却没有找到。

　　“你新来的不知道，林枋是个天才，所有科目随随便便都能拿满分，又长得那么漂亮，男生哪个不想跟她同桌的？女生也想挨她进一点，要知道有些题目她讲解得比老师还清楚。”陈以轩拍拍他的肩膀。

　　卓炜焕的聪明头脑迅速转过弯来：第一名并不是他，最受欢迎的也不是他，而是那个叫林枋的女生，而那“不能选的5组5号”……

　　“你旁边的5组5号，是林枋一直以来都选的位子，今天她被叫去当学生代表参加什么会了，没来得及选位子，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

　　……

　　后面的卓炜焕没能听进去，他也没有多看一眼身边空着的座位，尽管他如坐针毡。

　　就这样，他心里种下了一片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阴影，挥散不去。

　　他本是意气风发而来，却带着这片阴影，缓缓推车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