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被披露的第二十九天。
颜毓因绑架未遂被捕后,刑侦队马上针对颜毓做了大量的调查工作。刑侦队员都知道,颜毓不仅涉嫌绑架未遂案,更是这一个月把广城市闹得人心惶惶的连环失踪案、连环凶杀案的重要嫌疑人。
但绑架案的受害人王之易突然更改证词,声称一星期前的“绑架案”是自己儿子颜毓和自己开的玩笑。也因此,保镖才没有阻止颜毓进入自己的办公室。而王之易本人只是忘了通知秘书,所以她才报警。
同时,在昨天的审讯中,颜毓也突然翻供,推翻了自己之前认罪的供词。
这让本以为能松口气的刑侦队,突然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16点50分,广城市刑侦队办公室里又爆发出了汪际的责骂声。
汪际正叉着腰,红着脸瞪着眼,看着对桌的邓威斥责道:“你作为队长,为什么那天不按事先开会安排的那样,要在审讯的时候告诉那个颜毓我们已经怀疑他与绑架案凶杀案有关了?你就一点秘密也藏不住吗?”
汪际的情绪十分激动,他喘着粗气,像一头愤怒的公牛。
邓威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一言不发,脸上写满懊恼。昨天审讯失利,增大了颜毓无罪释放的机会,他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的办案手法真的错了。从一开始线索不足主观臆断抓到李奈奈再释放,到后来审讯颜毓时打草惊蛇,每一步都是致命的错误。
所以,早上汪际一到办公室就向他发难,他却始终一句也没有反驳。
然而,他没想到汪际越说越起劲,毫无消停的迹象,其他刑侦队的同事便有些开始看不过眼了。
市队里所有的队员都了解邓威。虽然他的行为确有不妥之处,但是没有人比他更想早日破掉这些棘手的案子了。
程小曼涨红了脸,打断汪际的责难道:“邓队长那天明明是为了观察颜毓的反应才‘打草惊蛇’的。而且,也是通过那次审讯,我们才真正锁定了颜毓的嫌疑!”
程小曼刚说完,周围的同事便纷纷附和。
汪际冷哼一声,发出了马打响鼻的声音,道:“锁定他的嫌疑又有什么用?啊?有能给他定罪的证据吗?这一个月来,你们又掌握了多少有用的线索?”
他突然一拍桌子:“现在连失踪者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们市刑侦队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程小曼还想反驳,却被邓威挥手打断。
邓威叹了口气,道:“小曼,你先坐下吧,汪队长说的没错。”
邓威话音未落,程泽丰突然推门走了进来。他先是叹了口气,接着通报刚才得知的消息:
“黄冠集团的老总,李正义的父亲李曦,邀请了全市所有媒体今晚在他们公司会议室开新闻发布会。似乎是要替他弟弟李懿在拘留所里面的行为‘申冤’。”
办公室里的队员们听完这个消息后,都跟着哀怨叹息起来。
汪际睨着身旁的后辈们,冷笑了一声:“好了,看样子媒体舆论又要开始攻击刑侦队了。你们这些人天天做什么事都不行,光会给警方抹黑了。要我说,不如你们支队干脆解散了算了!”
汪际话音未落,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郑方谬拍桌而起。
郑方谬走到汪际跟前俯视着他,一字一字地说道:
“我们队解散不解散,不是你说了算。”
汪际被郑方谬的气势逼得退了两步。他正欲开口训斥,对方又打断了他刚提起来的一口气:“广城市里,连环失踪案和连环凶杀案发生后,没有立马被侦破,造成了恶劣的社会影响,是我们广城市刑侦队的失职。但,我们并没有玩忽职守,我们的工作不是你几句话就能否定的。”
郑方谬一边说,一边向汪际逼近:“您汪副队长是来帮忙调查案件的,我们很感激。但是如果您的帮忙就是在一旁说风凉话,那还请您打道回府,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他说完话,又狠狠地瞪了汪际一眼,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刑侦队。
*
郑方谬穿着警服的内衬走在大街上。冷静下来后,他突然发现刚才自己对上司发火并不在理,但他也着实无法容忍汪际爱抢功劳又喜欢推诿责任的性格。
郑方谬低着头,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他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便抬起头来,正看到街边路人的目光。
原本路人们只是无意地瞥向穿着警服的郑方谬,但这些目光在郑方谬看来,都满含责难和失望。
郑方谬觉得他对不起身上的这身警服,对不起民众们的信任。他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但地上没有那么大的地缝,所以他只好把警服内衬脱下来搭在手上,上身只留了一件单薄的打底背心。
一脱警服,他像是卸下了责任一般,全身都轻松下来。冬天的风刮在他赤裸的肌肉上,让他痛快地打了一个寒战。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觉得有些累了,便蹲在马路边,看着下水道的口子发呆。
他突然冒出了一个罪恶的想法:如果李懿在看守所里失手杀了颜毓,现在他们是不是就不用这么头痛了?
郑方谬马上狠狠甩了甩头。
法律惩罚的最终目的不是“死亡”,而是“警示”。
颜毓如果真的是失踪案与凶杀案的作案人,那他被掐死之后,那些无辜的受害者和他们的家人又还能得到什么交代呢?
郑方谬正胡思乱想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支烟。
他抬起头来,看见了由迷亭的脸。
*
广城美院画廊对面,一个穿着背心的平头男人和一个穿着厚卫衣的卷发男人都叼着烟,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这是郑方谬第一次抽烟,他咳得满脸通红,眼角泛泪。
“你都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由迷亭问。
郑方谬摇了摇头,呼出一口烟:“我现在只关心那三个失踪者的下落。”
由迷亭撇了撇嘴,附和道:“是啊,如果能找到那三个倒霉蛋,就能找到失踪案的嫌疑人了吧。”
由迷亭将抽完的烟摁熄,把烟蒂丢进了下水道口子里,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我知道拘留所里面发生的事情,知道王之易想要为他儿子‘洗白’,也知道马上要召开的新闻发布会。这一次,真的是有你们好忙的咯。”
郑方谬点了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所以我特地一下班就赶过来,准备请你吃个饭安慰你的。只是没想到我一来就看见你从公安局里气鼓鼓地走出来,还在街上一边走一边宽衣解带,最后就一路跟你跟到了这。”
郑方谬无视对方的奚笑,猛地吸了一口烟,道:“这么关心我干什么,我们俩又不熟。”
由迷亭做出一个十分受伤的夸张表情:“我们还不熟吗?我这个月的餐补都用来请你吃饭了!”
郑方谬突然愣住,他发现每次交流案件时吃饭,的确都是由迷亭埋的单。
“我会还你的。”他道。
由迷亭摆了摆手,道:“算了,我和你开玩笑的。我和你都是调查失踪案、凶杀案的战友,我当然得关心你了。”
郑方谬没有说话,垂头吸着闷烟。
由迷亭突然正色道:“我知道,你们警察对我们记者有很大的成见。的确,有的无良记者喜欢杜撰新闻,但我希望你可以明白,真正有良心、有责任心的记者是为了社会服务的。我们和你们警察一样,都是为了让公众能有更安心的生活,为了正义而去追寻、曝光真相的。”
郑方谬点了点头,又摇了摇。事情到如此,对他而言怎么样也都无所谓了。
之前几乎地毯式地住所搜索和社交调查,都没能找出颜毓涉案的证据。他如果真的是绑架案、凶杀案的作案人,一旦此次顺利洗脱绑架案的嫌疑放出去,并且就此收手,那么真相可能就永远都无法被查明了。
由迷亭突然道:“我还想着,等这些事儿完成后,带我老妈去看画展呢。”
郑方谬抬起头,看见街对面正在布置的画廊,门口有两个工作人员正在张贴海报。
由迷亭淡淡道:“最近广城市里人心惶惶的,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有闲情雅致来看这画展。”
郑方谬耸了耸鼻子,站起身,用脚将地上的烟灰都踢进了下水道口。
突然,一直盯着画展外壁墙绘的由迷亭倏地一声站起来,拦下一辆车出租车,拽着郑方谬就要上车。
郑方谬一边挣脱一边问道:“你要干什么?”
还没等由迷亭回答,李奈奈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问道:“你们要去哪儿?”
郑方谬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你怎么在这里?”
李奈奈抓着由迷亭的左臂,冲郑方谬道:“你先别管!”
郑方谬看向由迷亭,再次问道::“她怎么在这里?”
李奈奈的突然出现也让由迷亭吓了一跳,他哭笑不得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这丫头就天天跟踪我。算了,你俩一起上车。”
说完,他便将二人推进了出租车后座。
郑方谬坐好后,又问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坐上副驾驶的由迷亭没有回答郑方谬,而是跟司机说了一个郑方谬无比熟悉的地名。
随后,他转头看向郑方谬,认真道:“如果颜毓就是制造失踪案的人,那么我可能猜到了他把那三个失踪者‘放’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