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披露第二十七天,颜毓被拘留的第五天,看守所。
颜毓被一只突然窜过的黑老鼠钉在床角已经一整个上午了。他环抱着自己的膝盖,尽量蜷缩着身体,以求减少自己与这肮脏床铺的接触面积。和其他一来就抢占“地盘”的人不同,他并没有这样的“领主意识”。
他现在只想出去,去哪里都行,这里实在太脏了!
“嘿,小颜。”颜毓听见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
他木讷地转过头,看向身旁的人。招呼颜毓的人名叫李懿,是一个貌不惊人的中年男人,他是在颜毓之后被关进这个房间的。
此时的颜毓虽然不算蓬头垢面,但整个人的模样和精神都颓废异常。他的刘海被汗濡湿,一缕一缕贴在前额;而那双原本好看的的桃花眼,此刻也眯成了一条缝,像被打了一样高高肿着,眼眶周围还晕开了一圈厚重的黑眼眶;他的脸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汗液和油脂,空气中的尘被油脂和汗液吸附,让他原先白皙的脸变成一副惨灰色。
现在就算是颜毓最亲近的人来探望,估计也会认不出来他来了。不过他倒不担心这个问题,因为他早已没有什么亲近的人了。
“你犯了什么事啊?”李懿发问道。
颜毓摇了摇头,转回头,继续看着肮脏的床板发呆。
“李老叔别光问别人啊,你这一把年纪了又是犯了什么事?”颜毓右床的纹身青年凑向李懿,搭腔道。
看守所里的生活十分无聊,在这里的人只能靠聊天打发时间。
“开车撞了人。”李懿摸了摸鼻子,露出不好意思的笑。
纹身青年露出失望的表情:“那不是交警管的吗?”
“我是故意撞的。”李懿笑道,将问题丢回那青年身上,“你又是为什么被关进来的?”
纹身青年装腔作势地冷哼一声:“你知道前段时间闹得咱广城市人心惶惶的连环失踪案么?”
李懿眯着的眼像是被点亮一般圆睁起来,紧接着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就是我做的!现在正在准备庭审呢!”纹身青年说完,正在地上做着俯卧撑的黄发青年倏地一下站起身,笑着接茬道:“失踪案算什么?我就是前几天停车场连环凶杀案的凶手。”
李懿先是一愣,没有搭腔,而是用十分严肃的眼神盯着纹身青年。
房间里潮湿的味道一下被凝重的气氛替代。
两个青年看到李懿的反应,一边大笑一边互相推搡起来。
“李叔你不会当真了吧,哈哈哈哈!”黄毛青年笑着揶揄李懿,“我们开玩笑呢。”
李懿跟着干笑了两声,脸色又迅速恢复到原来人畜无害的模样。
“我是抢劫罪,他是聚众赌博罪。”纹身青年发现刚才他俩的玩笑话似乎让房间里的气氛变得不太对劲,忙正经地回答李懿的问题,“不严重的,都没出人命。而且我们都是从犯,嘿嘿,过段时间就出去了。”
“诶,大叔。”黄毛又把话题带到了他的身上,“你说你是故意开车撞人?”
“是的。”李懿变得有些难为情,挠了挠头,随后看向一旁发呆的颜毓。
“哎哟,”纹身青年夸张地感慨了一下,“你这把年纪了,还和别人怄气啊?没肚量。”
“李叔你是不是被绿了啊?”黄毛突然问道,接着像是被自己逗笑了一样笑个不停。
李懿待对方笑声停止后,苦笑着答道:“我没有结婚。”
那纹身青年疑惑道:“那是那个人欠你钱了?”
李懿笑着打断了他们的猜测,摇头道:“我是为了我哥撞人的。”
“噢。”纹身青年觉得这李懿的故事无趣,便将兴趣重新转移到文弱安静的颜毓身上:“颜毓,你呢?”
颜毓再次被人打断发呆状态。他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两个舍友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他摇了摇头,哑着嗓子道:“没。”
“操,什么毛病?没犯事还会被抓进来?还是嫌弃我们?”黄毛青年早就看颜毓不爽了。他冲到颜毓身边,抓住对方的号服:“问你是怎么进来的,大家都说了,你还要在这搞特殊?”
“我……我真的没犯事。”颜毓不想搭理对方,但又害怕对方殴打自己,只得求饶地解释道。
一旁的李懿突然一拍脑袋,道:“小颜,你是不是就是绑架王之易的那个人?”
“啥?”黄毛一听这话,立马把抓着颜毓衣服的手放下了。
“李叔你在开玩笑呢吧?”纹身青年讪笑道。
“我就说小颜的名字这么耳熟呢。”李懿像是思考了几秒,接着说:“我进来前,关于王之易绑架案的报道特别多,我记得最后抓到的作案人就是颜毓,”
两个青年瞬间没了脾气。
他们都知道王之易的名字,绑架这种知名企业家可不是他们的抢劫和聚众赌博能比得上的,他们都突然肃然起敬起来。
李懿很自然的从自己的床铺挪到了颜毓的身边。他凑上去,压低声音说道:“我还听说一系列的失踪案件是你做的吧?”
颜毓还是低着头,没有做出其他的反应。
“听说你和失踪案的受害人都是中学同学,你和他们到底有什么过节?”李懿引导颜毓道。
颜毓还是没有说话。
但李懿显然不愿放弃,他继续追问道:“你别不说话,我在广城市公安系统工作的朋友说,你就是最重要的嫌疑人。”
他得到回答仍是沉默。
“你绑架的那几个人到底在哪?”
李懿越凑越近,凶狠的表情替代了他先前满脸的憨笑。
“他们,到底,是死?是活?”
一旁的两个青年没有注意到李懿的异样,还是沉浸在难以置信的状态之中,思考着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人竟然敢绑架王之易,那这几天自己如此冒犯,会不会惹上什么麻烦,这个人会不会报复自己……
二人打了一个冷颤。
正当他俩思考应该怎么向颜毓道歉的时候,突然听见“咚”的一声巨响,只见李懿从床上站起,像拎小鸡一样拎起颜毓。紧接着,他左手抱着颜毓的身体,右手扣住他的咽喉,嘴上发了疯似的重复一句话:“你到底把李正义弄到了哪里!”
闻声赶来的看守所民警聚到门前,呼喝李懿放开手中的“人质”。李懿不但没被吓到,反而脱下自己的号服,露出一身的腱子肉。他掐着颜毓的脖子,大声问道:“我再问你一次!我侄儿!李正义!到底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颜毓没有回答,他现在也已经没法回答了。这几天生理与心理上的双重压力,加上突如其来的刺激,让他脑中的一根线突然崩断,昏死过去。
*
案件披露第二十八天。
颜毓第二次接受审讯。
他是从医务室过来的。昨天因为他太过虚弱,加之突然被绑架要挟,一下子晕了过去。
经过详细的调查得知,李懿是李正义的堂叔。李家独苗李正义失踪后,李正义的父亲与堂叔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不断地通过关系进行调查,最终得知警方锁定了颜毓为重要嫌疑人的事情。在知道颜毓被拘留后,李懿为了帮助自己的哥哥,便故意撞人进了拘留所,试图从颜毓口中问出李正义的下落。
颜毓被送到医务室之后,在久违的消毒水味笼罩中,终于踏实地睡了一觉。但他没能在那令他心安的环境里待太久,便被刑警队员带到了审讯室。
审讯之前,颜毓的律师要求先和他见面。
颜毓之前曾说过自己要求律师陪同审问,但他根本请不起律师。
是法律援助律师吗?
颜毓冷笑着摇了摇头。那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这种人根本起不到实质性的帮助。
但当颜毓看到律师之后,却开始怀疑起对方的身份。
这个律师穿着价值不菲的西装,浑身上下收拾的一丝不苟,处处透露着精英的气质。
这种人,怎么可能是法律援助律师?
律师见到颜毓,先是礼貌性地微笑了一下,紧接着自我介绍道:“颜先生您好,我是您父亲请来的律师,孙志清。我希望您可以配合我,按照我说的做。”
颜毓听到“父亲”两个字,突然怒吼道:“他不是我的父亲,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只可惜他的双手被拷住了,只能通过踢椅子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王律师仍保持着职业性的微笑,道:“那么请问颜先生,你想要早日从这里脱身吗?”
颜毓的动作突然停滞下来。
他想到了看守所的宿舍,想到了肮脏的床,想到了那肥硕的老鼠,想到了令人作呕的气味……
他打了一个寒颤,良久之后,终于点了点头。
王律师微笑道:“那我们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