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方谬虽然不理解对方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但仍如实回答道:“在颜毓书桌上的《美丽新世界》扉页上看到的。他的书房里有两大书柜的书,但只有桌上的这本书有笔记,也就是我刚说的那句话。”

  由迷亭沉吟半晌,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美丽新世界》描写的是一个乌托邦的世界,里面的人分三六九等,各司其职。而这个世界是通过一种特殊毒品为公民提供快乐消除疲劳,以此维护社会稳定的。”

  他继续道:“你们是否对颜毓进行过体检?”

  “没有。”郑方谬稍回忆了片刻,否定道。随后他明白了由迷亭问这个问题的目的,“你怀疑颜毓吸毒,盗领受害人的银行卡是为了获取毒资?”

  由迷亭道:“是的。”

  郑方谬觉得对方的推论有理,便道:“我一会儿就让我同事给颜毓安排做尿检。”

  他皱着眉,似是自言自语地小声道:“现在最缺的还是关键性证据。”

  由迷亭说:“还是找不到那失踪的三个人么?”

  郑方谬叹了口气道:“如果找到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被动了。已经快一个月了,我们甚至连三位失踪者究竟是生是死都没办法确认。”

  由迷亭伸出手,拍了拍郑方谬的肩膀。

  由迷亭点了点头,接着看着郑方谬的眼睛,笑着问道:“好了,我这里掌握的最新情况我都告诉郑警官了。我听说你们刑侦队这两天开始搜查颜毓的住所了,你们那边有没有……”

  郑方谬打断了由迷亭的话,不耐烦道:“你知道,我们这不是交易。”

  由迷亭无奈地摊了摊手:“好的,明白了。”

  郑方谬看着由迷亭,突然为自己刚才强硬的语气态度感到抱歉,随后他又想起另一件事。

  郑方谬看着正在喝茶的由迷亭,突然问道:“对了,我们在颜毓家里发现了一个监听器,是你的吧?”

  由迷亭闻言愣了一下,接着放下茶杯,故作无辜地说道:“不是我,我没有进过他家呀。”

  郑方谬眯了眯眼,道:“你刚才不是说你去他家看过,他不像个缺钱的人么?”

  由迷亭愣了一下,心里暗道不好,自己刚刚不小心说漏了嘴。

  郑方谬盯着由迷亭继续道:“我思前想后,也只有你会并且能想到办法在颜毓家放监听器了。”

  由迷亭突然厚起脸皮,挠了挠头道:“谢谢郑警官夸奖。”

  郑方谬却不为对方的表情所动,寒起脸道:“你应该知道,你这是违法的。”

  由迷亭试图用逗趣的表情和语言转移郑方谬的注意力,但郑方谬不但不为所动,反而变得更加严肃。最终,他只得举起手作投降状,道:“好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会注意调查方式的。”

  郑方谬像是还不愿放过由迷亭似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由迷亭也不敢妄动,只得端坐着,真诚地与之对望。

  半晌,郑方谬的目光才放松下来。他捧起凉掉的茶,抿了一口道:“既往不咎,下不为例。”

  正在出菜口等待菜品的杜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她的同事妹妹突然凑到了她旁边,小声道:“你看,我说吧,他们俩肯定有问题。”

  *

  案件被披露的第二十六天。

  大早上,编辑部的办公区却没有多少人。除了个别还有紧要事务要处理的同事,每个组的同事都坐在了会议室里。

  大多数同事不明白全员会议的必要所在。虽然绑架案闹得满城风雨,而且又涉及到广城市最为知名的企业家,可有什么重大决策,只要每个组的领导开会就好了。

  许多心思敏捷的同事意识到,一定还有什么别的事情。

  会议由王刚主持,让各个组都对这次的绑架案发表了看法。在所有组的发言结束后,一只手缓缓地举了起来,惹来所有的人注目。

  是由迷亭。

  一时间,许多人的目光从疑惑变成了好奇,还有一些人流露出了不易察觉的不屑。

  这段时间以来,由迷亭几乎成了编辑部的特例。部里一天到晚看不见他的人影,只能在偶尔的一些遭遇中,得知他不是长时间待在会议室里,就是外出不知去向。

  编辑部始终是一个集体。也许目的不同,但对于由迷亭的这种“特立独行”,许多人都抱出微词。

  对于集体而言,不合群有时候也是一种罪过。

  今天在这样重要的会议上,由迷亭又要闹什么幺蛾子?这是所有同事的想法。还有一些本身感到不平等而心生嫉妒的人,也就只能以不屑的眼光来掩饰自己的虚荣。

  王刚悄悄看了一眼刘姐,点了点头,对由迷亭道:“你有什么问题?”

  由迷亭站起身,道:“各位同事,这个绑架案的作案人颜毓,极有可能就是我正在负责调查的连环失踪案与连环凶杀案的作案人。”

  由迷亭的话震惊了不明真相的同事们。一时间,大家纷纷互相窃语起来。

  王刚却没有任何惊讶的意思,他用下巴点了一下由迷亭,道:“详细说说。”

  在接下来了几十分钟里,由迷亭将颜毓与绑架案、凶杀案有关的各种线索与证据一一为同事们列举说明。

  这是他第一次和其他组的同事分享自己的调查进展。事实上,这也是他和王刚以及刘姐商量好一场演出。

  这段时间以来,许多同事因为见他天天不在工位,又不知道他去做了什么,都觉得他不务正业,因而有很多人向王刚和刘姐反应。王刚和刘姐虽然都理解他调查的艰辛,可编辑部始终是一个集体,管理和服众是第一位的。因此,王刚安排由迷亭在这次绑架案讨论会上发布自己的调查成果,在堵住悠悠之口的同时,也借机将他的调查情况与其他同事分享,看能否得到新的启发。

  在由迷亭将他所有的调查进展汇报完毕后,掌声缓缓响了起来,在几秒内从零零星星变得热烈如火,里面蕴含着同事们满满的钦佩,还夹杂着“厉害厉害”之类的由衷赞叹。

  经济版的张智昊一边鼓掌一边断断续续地叹道:“由,由哥太,太厉害了!”

  坐在他对面的李奈奈则得意地搭腔道:“那当然了,你也不看看迷亭哥的助手是谁。”

  在众人的掌声止歇后,王刚站了起来,总结由迷亭的汇报内容道:“所以听你那位警察朋友的意思,他们刑侦队也认为颜毓是重大嫌疑人?”

  由迷亭点了点头,道:“是的,虽然几个犯罪现场与颜毓的家中都没有发现关键性的证据,但此刻颜毓因为绑架案被拘留,所以留给警方的时间更加宽裕了。”

  话音刚落,他的口袋里突然响起一阵手机震动声。由迷亭掏出手机,一瞥来电,便显示露出了笑容。他向其他同事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便走出会议室接起了电话。

  电话是郑方谬打来的。由迷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对方此次来电是为了告知自己某些好消息。

  然而,当他接起电话后,听到郑方谬说的第一句话却是:

  “完了。”

  *

  五分钟后,由迷亭回到大会议室,瘫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王刚察觉到他表情的异样,开口问道:“小由,怎么了?”

  由迷亭双眼无神地望着会议桌,答道:“刑侦队对颜毓进行尿检了,他没有吸毒。”

  刘姐宽慰道:“没事,这个点也不是特别重要。他不是涉嫌绑架案么?已经被拘留了,也不用太着急定他凶杀案与绑架案的罪。”

  由迷亭摇了摇头,怔怔道:“王之易‘翻供’了。他推翻了之前做的笔录,现在不承认颜毓对自己进行过绑架。他说那只是他儿子与自己开的玩笑,而且他可以证明颜毓有精神疾病,并且已经联系好了大牌律师为颜毓进行辩护了。”

  张智昊咽了口唾沫,紧张道:“那,那,那又怎么样?”

  李奈奈白了他一眼,道:“这说明,颜毓可能要放出来了。”

  会议室中顿时一阵沉默。

  片刻后,经济版组长孙吾沉吟道:“一般来说,推翻笔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但毕竟这是王之易……”

  刘姐搭腔道:“而且在颜毓的绑架行为中,未与警方对峙谈判,也没有对王之易造成人身伤害,所以……”

  其他人陆续加入了讨论,但却没有一句话穿进由迷亭的耳朵里。他如沉入了一个密闭的空间一般,满脑子只有一个词: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