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颜毓褪去衣裳，踏进浴室，用温水放松自己疲乏的肉体和心。

　　洗漱完已是夜晚十点四十五分了，疲惫的他，此刻毫无睡意。

　　家里储藏的面包材料、纯净水、消毒液和白毛巾都要用完了。

　　要补货了，但他刚才却发现自己的银行卡里只剩不到两千元。

　　干净仅次于生命，文明来自于杀菌，但维系他们却需要很多。

　　需要耐心与自制力，完美的计划良好的习惯，以及足够的钱。

　　颜毓没钱了，他躺在床上深呼吸，努力控制自己不变得焦虑……

　　可是，即将充满水腥味的毛巾，粘着皮屑的衬衫，粗制滥造的食物和包含各种古怪物质的凉白开，让他怎么能平静得下来。

　　“干净，稳定，秩序，钱......”他喃喃道。

　　“我要钱……”声音携带着欲望，从他牙齿缝隙里挤了出来。

　　*

　　高二升高三暑假的某一天夜晚，颜毓在自己的卧房翻看金庸的武侠小说《天龙八部》。突然，房门门锁处传来一阵急响，随后颜毓的父亲推门而入。他面红耳赤，站立不稳，已是酩酊大醉。

　　颜毓注意到父亲穿着皮鞋，直接踩进了自己的房间，差点没背过气去。

　　“你在……干什么……”

　　颜毓的父亲跌跌撞撞地走到颜毓身边，瞥见颜毓还没来得及藏好的武侠小说，一把抢了过来摔在地上。

　　“你马上要上大学了！不想读书，就去工作！别在这浪费时间！”

　　颜毓的母亲闻声赶来，正好看到自己的丈夫冲孩子咆哮的模样，忙冲到他们中间，一把把丈夫推倒在孩子的床上。

　　颜毓注意到母亲也是穿着居家拖鞋直接踩进了自己的房间，再加上床上那个满身酒气的父亲……

　　“你这个醉鬼在干什么啊？！”颜毓的母亲大声质问道。

　　“他不读书！你看他要高三了，还在看什么破烂玩意！还不如出去打工！”父亲说话含含糊糊的，像嘴里被塞了一小团抹布。

　　“你有病啊？！”母亲喊道，“我们家的孩子为什么要出去工作，他才多大？”

　　“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就是一边读书，一边工作，才有今天。”父亲尝试着支起身子，但是失败了。

　　母亲喊道：“那是你！你是穷人家的孩子，自然早当家！我儿子又不是出生在你那个家庭，他家有钱！他为什么需要那么辛苦？”

　　父亲道：“那我不给他钱，你看他要不要那么辛苦。”

　　“你敢！他是你儿子！”母亲说话的音调一下子抬高了，“你不给他钱，我给他钱！”

　　父亲终于支起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嗤笑道：“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一直处于愤怒状态的母亲，听到这句话后突然愣住。紧接着，她体内涌动出更加剧烈的愤怒，由内而外冲击着她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母亲咬着牙齿，声音中充斥着愤怒，从她的牙齿缝隙里挤了出来，“我要和你离婚！”

　　还在为地板和床铺发愁的颜毓听到母亲的话，忙抬起头抓住母亲的衣角，露出哀求的表情。

　　虽然他知道母亲刚才说的是气话——母亲最近老是说这种气话——但他还是很担心……

　　颜毓不希望父母离婚。

　　追求完美的他，不希望自己的家庭是不完整的。

　　*

　　可颜毓的父母还是离婚了。

　　母亲因为出轨，所以被净身出户，但颜毓还是选择了母亲。

　　毕业后，颜毓和母亲生活在了一起。由于父亲支付的赡养费和留给颜毓的独栋公寓的关系，使得他们的生活不至于变得落魄。

　　颜毓的母亲照样过着精致的生活，而颜毓依旧躲在自己“无菌”的小天地里，看书、清洁。

　　突然有一天，他的母亲敲响了他的房门，微笑着对他说：“来阳台坐坐吧，妈妈有些话想和你说。”

　　颜毓跟着母亲一起走到阳台，父亲留给他们的这套公寓只有一个阳台，晾衣杆上挂满了颜毓消毒的浴巾。

　　二人坐毕，颜毓的母亲轻声道：“毓毓，妈妈觉得你该出去工作了。”

　　颜毓正仰头算着自己晾晒的毛巾数量。听到母亲说的话，忙看着对方惊讶道：“什么？”

　　母亲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你应该出去工作了。”

　　“我不想工作。”颜毓满不在乎地回答。

　　“为什么？你都毕业这么久了。”

　　“你不是说有钱人家的孩子不用工作么？”颜毓重新仰起头，看着整齐排列着的雪白毛巾。

　　“那是以前，可现在你这个年纪就应该工作呀。”

　　“我不想工作。”颜毓重复自己之前的话。

　　“那你到底想做什么？”母亲有些着急。

　　“待在家里看书，洗东西。”

　　母亲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可是毓毓，你现在是成年人了，应该过一个成年男人正常的生活，承担成年男人需要承担的东西。”

　　“可从小到大，你不是一直说我不需要承担吗？”颜毓看着自己的母亲，有些愤怒道，“学习不用用功，兴趣不需改变，也不需要为钱烦恼，不都是妈妈你说的吗？不是一切有你吗？”

　　母亲突然泄了气。过了好半晌，她才喃喃道：“可是……妈妈要是万一不在了呢？”

　　颜毓突然一拍藤椅的扶手，暴起道：“你怎么会不在！不许乱说！”

　　“可是妈妈总会老的呀，总会死掉的呀。”母亲看着颜毓，眼中盛满了悲哀，“那个时候，毓毓你怎么办？”

　　“不许说！”颜毓捂住耳朵，叫嚷着逃离阳台。

　　颜毓觉得妈妈是在吓唬自己。

　　“妈妈一直保养得这么好，妈妈一直在自己的身后，妈妈怎么可能会死？”

　　*

　　可颜毓的母亲还是死了，在三个月前。

　　不是“老死”的，而是因为急性心梗。

　　颜毓这时候才知道，自己的母亲在离婚后大量酗酒，最终因为冠状动脉痉挛及心肌耗氧量增加而诱发急性心肌梗死。

　　家里只有他和母亲。母亲犯难的时候向他求救了，但他正在自己的卧房里洗澡，直到第二天才在自己卧房的门前发现了母亲的尸体。

　　在出售独栋公寓的时候，颜毓因为社会阅历不足，被中介骗了，只拿到了一百二十万。加上母亲给留下的五十万不到的遗产，是他现在拥有的全部东西了。

　　他在市郊买了套安静的公寓，剩下二十多万。之后，他开始设计自己的开支计划。

　　纯净水：每天需饮用3升，制作面包需15升，清洁毛巾需27升，总共45升合计56.25个800毫升纯净水。12瓶纯净水350元，56.25瓶纯净水1640元。

　　消毒液：每天清洁毛巾需3升，清洁房间需3升，清洁用具需2升，总共8升合计5.3个1.5升消毒液。2瓶消毒液100元，5.3瓶需要530元。

　　毛巾：一天16条，一条140元，16条合计2240元。

　　衬衫……

　　面包用料……

　　其他清洁用品……

　　尽管颜毓选择了能维系他可以接受生活的最低成本，但他的积蓄还是急速“缩水”。

　　他开始要为“钱”发愁了......

　　最简单直接的获得钱的方法，当然就是工作。

　　但外面的人、外面的世界，太脏了。

　　颜毓不想工作。

　　*

　　13点30分。

　　颜毓的肚子叫唤了起来。他已经有二十个小时没有进食，十六个小时没有清洁自己了。

　　他不想吃东西，不想出门，不想动弹。

　　他躺在床上把玩着手机，连挑选猎物的动力都没有。

　　他原本想看看失踪案和凶杀案的最新报道——他特地下载了一个新闻软件——却在本地新闻的头条看见如玉公司三天后上市的新闻。

　　如玉公司？

　　他突然像被人抽了一鞭子似的，五官痛苦地拧在了一起。

　　颜毓咬着牙，声音携带着愤恨，从牙齿缝隙里挤了出来：“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