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独角兽传

　　杜易扬，我从没想过伤害你。

　　柏清曲拿着助学金进入艾厦学院的第一年，遇见了杜易扬。

　　他单亲，而且是母亲一生的骄傲。

　　所以他必须克制住自己任何方面的娱乐，通过司法考试，是他的唯一出路。然而摒弃一切杂音，这在浮躁的大学里谈何容易。

　　偏偏他遇上了知己，杜易扬。

　　他们是上下铺，两人为了一段锦绣前程，监督对方不准谈恋爱，相互砥砺，以至于成为名扬一时的艾厦法学基友。

　　两人一起过了司考、考上研究生、过公考笔试，但就在复试的前一天，他偶然撞见了杜易扬与杜伯母的谈话。

　　“那个叫柏清曲的，是女孩还是男孩？”

　　“男孩。”

　　“好，那就好。复试的事，妈妈已经替你打点好了，安心去就行。”

　　柏清曲的心口恍若被扎入一根银针，极细，极小，极尖锐，却又精准地朝着他的心口刺去，卡在最接近生命的片层，无法拔出，也无法再深入一尺。

　　“妈，我早就拒绝过你了，你不能让我靠自己的能力参与吗？”

　　杜易扬显然有些恼怒，木椅已经移开了几寸，摩擦地面发出“吭吭”的声响，却没能磨亮柏清曲的心。

　　“妈这不是担心你吗？你看看你跟这个柏清曲，成绩不相上下，这次检察院可是只招一个人，万一你落榜了，这不都得卷土重来。”

　　“妈，我根本不需要你的帮忙，就算我输了，我也情愿再重来，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你能不能别干涉？”

　　“我不管，东西我已经托人捎过去了，你要是不领情，就上法院告妈去！看是你那个兄弟重要，还是我。”

　　杜母夺门而出，与柏清曲，擦身而过。

　　复试那天，柏清曲没有出门，他告诉杜易扬，他不想走公职道路了，想从实习律师学起。

　　实习律师柏清曲，第一个跟随的案件，便是叛卖毒品案。

　　他从当事人吞吐的语句、不安的神情，以及半隐瞒的事实陈述中，看出对方有问题。

　　他才刚毕业，加上过于埋头书中的理论，以及心中刚硬的正义，他跟踪当事人到了五蕴佳鑫布厂。

　　就在他发现果然有猫腻之时，准备拨打电话联系杜易扬，却被逮了个正着。

　　柏清曲被囚禁在游离着罪恶酷刑与绝望的铜墙铁壁之中，他第一次遇见了那个男人，他戴着一个独角兽的面具，似乎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真实的模样。

　　独角兽对这个手无寸铁，却凭借着一身正气，勇闯虎穴的男孩，感觉十分新鲜。

　　他要留下他。

　　独角兽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于他一生之间，刻骨铭心。

　　“刑辩律师，是这个世上最贴近罪犯的职业，用毕生所学，为罪犯辩解，这难道不神圣吗？不，我要做的才是最神圣的事，我要将这些神圣的人聚集在一起，让我们堂堂正正地在这个腐朽的社会之下，以毒攻毒。”

　　但他怎会屈从。

　　那是他一生中最饱含折磨的时日，他曾一度想过终结生命。

　　他亲身经历了许多就连书中也不曾描述的酷刑，他的声音从尖叫，到孱弱；从孱弱，到无法发出声响。

　　后来他似乎顺从了，不再倔强了。

　　他喝上了水，那种久旱已死的枯木终究等来了几滴水的庆幸。

　　他的喉咙之中，终于能够再次吐出沙哑的声音，那时他才明白，想说却说不出话，比不想说却说出话更可怕。

　　独角兽为他松了绑，与他描述了一段宏图。

　　聚集艾厦市乃至全国一切贩毒者、吸毒者，以刑事律师为中间纽带，建桥搭建与罪犯的合作利益，实现价值的最大化。

　　柏清曲看不见他的模样，但知道了他的故事，独角兽也曾是个法学生。他从大一始将法条倒背如流，教科书翻至皱废，却从未认真听过一节教授课程。

　　他固执地相信，依靠自己的力量，一定能够通过司法考试。然而奈何他太过于迷失于理论胡同、脑筋过死不肯转弯、三次奋斗未能通过考试的事实将他逼到了死角。

　　周边的人都劝他放弃这行，但此时此刻在他耳边，这些中性的劝谚却成了赤裸裸的嘲讽，他开始憎恨身边每一个成功的同学，他决定要用火辣辣的现实打向他们的脸，向他们证明，他满腹的知识，出众的才能，既然不能让他通向正义，那他便要彻底将正义颠覆。

　　他成了心狠手辣的刽子手。

　　独角兽抓住了柏清曲的弱点，他明白，世上所有濒临绝望的人，都需要利益的灌溉，更何况如柏清曲这般出身，只有足够多的真金白银，才能保证柏清曲与其母亲过上安稳的生活。

　　那时的柏伯母，在一户富人家中从事保姆工作。电话里，她每每抱怨着今日受到的不公，然而又有什么办法？他们没有资本飞扬，只能被踩在最底层，就凭他每个月的实习工资，若不是依附在杜易扬的房子之中，连饱食都是问题。

　　那天独角兽带来了一个人，母亲的富豪雇主。

　　那个五十岁的老男人，在独角兽注射了至幻药剂后，开始忘我地描绘着此生做过的坏事。

　　柏清曲就这样坐在原地，一字一句地听着他将如何强暴了家中保姆，并且威胁她不准扬言的细节。

　　“瞧不起犯人吗？那是你还不谙世事，这世上有一大部分犯人并不是因为贫穷，而是因为富足。相反，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自然就沦为被害者，人为刀俎，他为鱼肉。”独角兽拿出一把尖刀，递给柏清曲，“杀了他，你就是我们的人了。”

　　独角兽太过于执着地信任自己，他只想到柏清曲会杀了富豪。他没料到的是，柏清曲一个反手，将刀刺入了他的心脏。

　　柏清曲咧开嘴笑着，像所有恶人一般：“你说得对，要做刀俎，而且要做，做锋利的刀俎。”

　　柏清曲轻拭匕首，顺手取下独角兽的面具，放到了自己头上。

　　后来的后来，柏清曲听说，杜母的手礼终究没能送到面试官手里，便被截下，反而被批评教育。

　　而杜易扬，以自己的能力，实现了梦想。

　　那年，他也有梦想，成为伟大的人，赚足庞大的资本。

　　后来他没有放弃，不过是跳过中间的步骤。

　　我们可以是鸟，也可以是岛，可以飞得很高，也可以屹立得很曼妙。

　　柏清曲胜过杜易扬那一个案件，被告人的名字，就叫董明清。

　　她经营着一家酒庄，爱着浓浓的妆，点缀血色的红唇，高高的鼻子边上有一颗小小的痣。

　　她爱一身端庄典雅的旗袍，爱在赤金灼日过后的黑夜醉得不醒人事，她爱撕心裂肺地笑，她看似爱任何人。

　　但刘君，却只爱她一人。

　　他知她与许多人有染，但正如带刺的玫瑰，愈多的刺，扎得他愈疼，他愈想摘下。

　　然而到了敌营阵地，丝毫反抗容不得他使出，董明清如一杯烈酒，酌一口，已然魂不守舍，哪还能够全身而退。

　　于是刘君沉浸于泥沼之间，甘愿醉生梦死。

　　董明清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现任独角兽——柏清曲的左臂膀，而右臂膀就是周雅欣。

　　4月20日那天，董明清失恋了。

　　一场罕见的大雨，伴随着怒吼的狂风。

　　董明清静静地坐在酒庄门口，分辨不出脸上究竟是泪痕，还是放肆扑上前的雨水。

　　刘君坐在她的身边，没有多问一句话。

　　董明清说，刘君，陪我干笔大买卖吧。

　　刘君说，好，只要你能快乐。

　　便成就了420贩卖毒品案。

　　一周后运货司机被捕，吞吞吐吐说出三个字：董明清。

　　立案、侦查、起诉、审判。

　　司机翻供后自杀、证据不翼而飞。监控里录下董明清为酒庄进了一批酒，别无其他。

　　那是柏清曲此生唯一胜过杜易扬的案件。

　　董明清被无罪释放后，躲在酒庄的厂子里瑟瑟发抖了三天三夜。她第一次感受到黑暗逼近的绝望，被牢牢桎梏的无助，以及其他罪犯的不友善。

　　她忽然想起件事，她也只是个女人，期盼的仅仅是不大不小的幸福，承受不住那么多无能为力。

　　那夜，刘君走到她的身边，蹲了下来。刘君说，你走吧，一切都有我。

　　后来董明清出国了，无挂无碍。

　　董明清离开后，刘君娶了一个女人，他甚至忘了她叫什么名字，他只是想要一个孩子，董明清喜欢小孩，却因流产多次致使不孕。他想着，等到风平浪静的某一天，她回来了，或者他过去了，他们还有一个娃娃可以依靠。

　　然而一切，命运作弄，就连儿子刘之祥，也离开了自己。

　　刘君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会知晓，那年4月20日，董明清从柏清曲床上翻了个身，抚摸着他的胸膛，娇嗔道，柏清曲，让我只成为你的女人，好不好。

　　柏清曲从杂乱的衣堆中抽出一件洁白的衬衫，套到了身上，那纯素的白与白炽灯交为一束，在董明清眼前晃动着，直至于模糊中消失不见。她才发现，是不知何时滚涌而出的泪水遮了眼。

　　柏清曲手中掌握着董明清的一切资料，就在那个医药箱之中，刘君为了董明清，顶替她成了组织的 一员。

　　刘志营的案件，虽与他有关，但他从未想过必须伤害杜易扬。

　　杜易扬不醒的那半年，他与刘君大吵了一架，他当时气的要杀了刘君，却被周雅欣所阻止。

　　既成事实，无法改变。

　　而做让他后悔莫及的，是张子欲。

　　周雅欣曾问过自己，张天涯很倔，他们该怎么办。

　　柏清曲冷冷道，从他最爱的人下手。

　　他又怎会猜到，他最爱的人，便是自己最爱的人。

　　于是他让刘君，杀了刘通铭。

　　但还未动手，便让刘通铭听到了风声，于是他写了自白信，约见了黎蜜斯。而黎蜜斯，过于信任自己，没有想到柏清曲头上。

　　他曾以为周雅欣会供出自己，但她没有，她宁愿自杀。

　　她离开前，最后的对话，成为了他一辈子的梦魇。

　　“柏清曲，你爱过我吗？”

　　“我不会出卖他的，他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能够信任的人了。”

　　周雅欣最后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没有向他索求、威胁，抑或交换什么。

　　她知道他就是独角兽，但同样是她，最深爱的男人。

　　后来他的一切都毁了。

　　但谁又能说，这并非新的开始呢？

　　刘君自顾自报复的行为，已然不受自己控制。但为了董明清，刘君不可能供出自己。

　　那么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他天真地以为，他可以回到从前，纤尘不染。

　　他想保护所有人，但在那之前，他必须先保全自己。

　　然而终究，他栽在了张子欲手里。

　　佛家有言，人自出生，便自带业障，源自上一世所造恶业。那我愿用下一世所有的幸运，只求再见你一眼。

　　那夜他做了两个梦，前者为噩梦，血河、刀山、火色苍穹，万物死，唯他生，由而所有的攻击瞄向了他这个生命点；后者场景一如、伤害依旧、疼痛不减，但张子欲出现了，她身轻如燕，在被血河灌溉的花林子中漫舞，对一切苦难视而不见。

　　有你，便不再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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