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天灾人祸

　　杜易扬走下楼时，刘通铭正站在灯光明灭的风口，半张脸在黑暗之中，仿佛不太在意这晚上的凉风是否凉到彻骨。

　　杜易扬对刘通铭的怀疑程度已然临界峰值，这也是为什么他禁止黎蜜斯接触刘通铭的原因之一。

　　其实就算刘通铭是个良民，他也绝不允许黎蜜斯与任何一个除他之外的男人接触过多。这大概因为是他作为男人，对男人所共有的心理是再了解不过的了。

　　刘通铭的身边立着一个沉重的黑箱子，见到杜易扬赶来，便挤出一脸笑容地迎了上来：“杜检察官，好久不见。”

　　“不如不见。”杜易扬没有将心中的话说出口，只是直直走向那个箱子，单手提起，正欲转身。

　　刘通铭赶忙压住了他的手，笑了笑说：“哎呀，不要那么急嘛，不就是一些不值钱的玩意儿，等一会，又不会长翅膀自己飞走。”

　　“黎蜜斯的书，黎蜜斯的一切，就是我最珍贵的东西。”杜易扬不知不觉地吐出一段肉麻的话。

　　刘通铭依旧搭话道：“杜检察官，最近过得怎样？”

　　杜易扬冷冷道：“挺好。”

　　刘通铭并不在意杜易扬的敷衍，反而夸张地说：“杜检察官和蜜斯的缘分真是上天注定好的，这么多年，走失又相聚，真是羡煞旁人啊。”

　　杜易扬似乎想起什么，对着刘通铭一个冷笑：“刘先生，我想真正的感情，无论走失多少年，都能回头。但没有前路的关系，就算再怎么强迫，也无法善终吧？”

　　刘通铭听出了杜易扬话中有话，却没有直接对上，只是笑侃道：“杜检察官，我知道，你们这些成天与法同行的人，看什么都有规矩。但我奉劝你一句，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和表面一样黑白分明。什么爱不爱，情不情的，重要的只有价值。”

　　杜易扬听出了刘通铭的话外之意，他似乎想说他所做的事，并不是因为爱、也不是因为情，而是因为价值。刘通铭语气中的身不由己，不知话有真心几分，还是说他在刻意误导。

　　但杜易扬没有过多的力气再与他纠缠了，他现在只想赶紧上楼，陪蜜斯好好地吃个晚饭。

　　与其在此讨论什么法理之外，情理之中，不如让时间和事实将一切说个明白。

　　该降临的惩罚，并不会因为什么所谓的价值而有改变。

　　“谢谢你的提醒，你自己也好自为之。”杜易扬提着箱子朝着楼上径直而去，只听见背后刘通铭朝着自己喊着：“杜检察官，好事将近之时，请一定记得给我一张请柬啊。”

　　杜易扬将他的一字一句都听到了耳中，但却没有转身做任何回答。

　　他在心中想着，如果到时你还在外边，我定送上一张大红请柬。毕竟没有什么是比在情敌面前宣告主权更能让人打消不该有的念头的。

　　嗯，杜易扬与黎蜜斯的婚礼，要全世界的人见证，他要向世界宣示对黎蜜斯的主权，向广大已婚亦或者未婚同胞宣示：“黎蜜斯是我的女人，从这一刻开始，你们谁也别想再打她的主意。”

　　然而这一天，还要多远呢？他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刘通铭离开小区时，与柏清曲的车擦身而过，只是他没有察觉。

　　心思缜密的柏清曲却将一切尽览眼中，这刘通铭深夜来访，怕是来者不善啊。

　　这中间究竟有什么名堂，他不知晓。自从张子欲离开后，他与杜易扬的联系竟也不复从前。

　　他内心深处似乎担心从易扬的嘴中听说到张子欲的近况，听说到她的言不由衷。

　　柏清曲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杜易扬与黎蜜斯分开的那些年里，做事较真的杜大人不肯去探寻黎蜜斯消息的原因了。也许就怕一个万一，得到的消息不合己意，那份跨越千山万水的悲凉要从何消除？

　　转念一想，他可是柏清曲。

　　他身边多的是女人，这不，他们一分手，便有一个傻傻的周雅欣向他扑来，这些，张子欲都知道吗？

　　她会吃醋吗？会回来甩自己一巴掌吗？也许他这段时间以来做的所有混账事，都是在希冀子欲能有所反应吧。

　　回来吧，子欲，我柏清曲就在这里等你，你不来，我就不会清醒……

　　杜易扬抱着一箱书上楼，满满的纸质在内部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响声。

　　黎蜜斯听到了专属杜易扬的脚步声，便打开了门，站在那里等着杜易扬上楼。

　　杜易扬将箱子放到了沙发边上，走到饭厅一看，见一桌饭菜丝毫未动，略微沉声地说道：“不是说了，让你先吃饭吗？”

　　“我不饿。”黎蜜斯口是心非，却被杜易扬一眼看穿。

　　“撒谎，回来的路上你肚子叫个不停，还说不饿。”杜易扬一语道破。

　　“哎呦。”黎蜜斯上前拉着杜易扬的手，“人家就想和你一起吃饭嘛，你不在，我就是吃不下。”

　　杜易扬被黎蜜斯突如其来的撒娇冲昏了脑袋，已然忘了本要继续苛责的话语。只好摇了摇头，坐到餐桌边上。

　　黎蜜斯看了一眼黑箱子，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很重吧？”

　　杜易扬淡淡地吐出了一句：“不重。”

　　黎蜜斯挑了挑眉，无奈地想，她这个倔强的男人呀，真是一点也不松口。

　　“怎么？迫不及待看看刘通铭有没有在里面留什么小纸条吗？”杜易扬一想到这茬，又醋意滚滚了。

　　“才不是呢。”黎蜜斯赶忙平息道，“要回忆，也是回忆那段峥嵘岁月。你也不想想司法考试，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杜易扬的脑中浮现出柏清曲的脸，他才是陪着自己度过那段岁月的唯一对象，那个时候，面前的这位小祖宗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易扬，你还记得司法考试那会儿吗？”黎蜜斯有些怀念。

　　“大概，除了柏清曲的脸，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吧。”杜易扬答道。

　　“渍、渍、渍。”黎蜜斯感叹道，“还好当初他没把你带弯，别人家的兄弟都是共同打打江山、把把妹，你们倒好，一回忆起来就是一条乏味的奋斗道路。”

　　“只要最终达到目的，过程是什么有什么区别。”杜易扬回想起这一路，从司考到研究生，他们的回忆之中，总有对方的身影。

　　那时的柏杜兄弟二人为了省钱总是合买教材，然后用不同颜色的笔互相勾画，既为自己警示，也提醒对方关注。这不与人言说的关系，若其中换个性别，结局又会如何发展？

　　杜易扬发散地想了想，不免一阵恶寒，连忙摇了摇头，振作了精神。

　　“真好。”黎蜜斯有些感叹，“女生的友谊和男生的友谊相比，总觉得差了些什么，大概是女孩子天生比较敏感，总觉得没有那么纯粹。”

　　或许是女孩心思过于缜密，再加上大多比大大咧咧的男性思想更为小心翼翼，尤其在有了另一半之后总热忱于提防潜在的威胁，不好的先例比比皆是，不免让人很难敞开心扉。

　　“易扬，”黎蜜斯忽然想起些什么，“有个问题我一直藏在心里，你说，你和柏清曲都是大神级人物，恰好你们俩选择的职业又天然是对立的。那么在法庭上，你们究竟是谁略胜一筹啊？”

　　黎蜜斯眨巴着眼睛，看着杜易扬轻嚼慢咽的柔软的嘴唇，等待着一个期待久久的答复。

　　杜易扬不负众望地给了个没有答案的答案：“正义。”

　　黎蜜斯瘪了瘪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杜易扬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反问道，“那么请问黎蜜斯小姐，您从业至今，究竟打赢过多少案件。”

　　“不告诉你。”黎蜜斯吐了吐舌头。

　　大概杜易扬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当年那个莽莽撞撞的小女孩，变成了如今端庄模样的律师佼佼者。又或许因为杜易扬太过明白，这份职业会将黎蜜斯原先单纯的心思磨砺成什么模样。

　　但这些都不重要。他爱的是她的从前，是她的现在，是她的未来，所以无论黎蜜斯过去、现在、未来是什么模样，他都一如既往的热忱。

　　肯定了这一点，杜易扬也毋需再多问什么。

　　这看似无异于往常的夜晚，却难以抵抗窗外即将到来的狂风大作。

　　晚饭后，杜易扬径直地走进厨房洗了碗，黎蜜斯已不想再与杜易扬争辩自己的纤纤玉手该不该触碰这些家务活的问题。毕竟杜易扬会以十万个理由层层回击，不过最终，还是会以杜易扬的服软代劳告终。

　　在隔壁的柏清曲家门口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高跟鞋声响后，尾随着一阵关门声。

　　皮鞋与高跟鞋的主人扬长而去，交杂着男女的嬉笑声，消失在拐角处。

　　黎蜜斯坐在沙发前来回跳转着电视台，这些不断上演着的悲欢离合、新闻播报来回显示，不管多么形形色色的画面都未能赢得黎蜜斯的青睐。

　　门铃声不适时响起，盘腿于沙发上的黎蜜斯有点奇怪，这大晚上的不速之客会是谁？

　　过去这么晚的时间段，除了柏清曲和张子欲，杜家大门向来无人问津。

　　会是谁？迷路的应召女郎？恶作剧的黄毛小孩？还是送错货物的快递员？

　　带着满满的困惑，黎蜜斯走向门口，有些战战兢兢地打开内门，似乎生怕门外会是另一个世界。

　　三个穿戴整齐制服的男人表情严肃地站在大门口，对着黎蜜斯掏出证件：“您好，我们是警察，接到群众举报，屋内有人进行不正当活动，请问能否让我们进去一趟，检查一下。”

　　“不正当活动？”黎蜜斯满脑子疑惑，放在外门门柄上的手迟迟犹豫不决：“我们既没有产生噪音，也没有违法赌博、或者卖淫，哪有什么问题。”

　　黎蜜斯有点怀疑对方身份，紧紧皱着眉头：“不好意思，您能说得具体点吗？”

　　杜易扬听闻到声响，走了出来，门口三位穿戴整齐的不速之客将目光转向杜易扬。

　　杜易扬走到黎蜜斯身边，将黎蜜斯拉到身后，对着三人说：“能否让我看下你们的证件？”

　　为首的男人透过门缝，将证件递给杜易扬检查。

　　杜易扬认真检查了一番，点了点头，径直地打开门：“既然您收到举报，我们理应配合工作。”

　　三个男人走进屋内，向四周张望着。在那有些杂乱的沙发、干净整洁的厨房、温馨的卧室以及那还散发着空气清新剂的卫生间皆走访了一遍。

　　黎蜜斯有些不悦道：“没有什么问题吧？警察先生们。”

　　为首的男人站在客厅，看着无功而返的两位同事摇了摇头，便亲自在客厅四周张望了一圈，最终将目光定格在那个黑色的皮箱上。

　　杜易扬看出其所指有些异常，于是解释道：“这里面是一些陈旧的书，如果有疑惑，您可以检查。”

　　“谢谢配合。”为首的男人示意身旁的两人去检查一下。他们随即走向箱子，熟练地打开皮箱。

　　黎蜜斯虽明知里面不过是一些过去的书籍，但却不知为何心中紧张不已。好似那是个潘多拉的盒子，一打开，好的，坏的，又怎会全在意料之中。

　　杜易扬前一秒的镇定自若，却被心中那不曾松懈的防范之弦猛然一震，不好……难道……

　　箱子打开的那一瞬间，一箱堆砌整齐的人民币展现在五人面前。

　　黎蜜斯错愕地张开嘴，不可置信道：“不……这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为首的警官的职业敏锐度极高，他立马紧紧逼问道：“这就是你们说的，旧书？”

　　黎蜜斯摇着头：“这本来应该是……”

　　这位警官显然过于相信自己的判断力，反问道：“难道是我这两个同事会魔术？把原本一箱书，变成了这层层叠叠的人民币？”

　　杜易扬心中已有答案，却还是开口问了一句：“请问，您接到的举报内容是？”

　　为首的警官转过身，坚定地答道：“受贿。”

　　杜易扬轻轻吸了一口气，自己何时防备心变得如此之低了，竟会掉进这样的陷阱。

　　黎蜜斯被激怒，正要上前理论却被杜易扬一把拦住。

　　“这箱东西是谁的？什么来历？今天势必得跟我走一趟了。”为首警官道。

　　黎蜜斯还没来得及开口，杜易扬便抢先道：“是我的。”

　　为首的警官点了点头，对着同事道：“把东西带走。”

　　“您放心，该是检察院自侦的案件，我们会准时移交。在这之前，我们需要先搞清楚情况。”

　　那位警官留下这句话后，就带着两个同事走到了门口，侧身等待杜易扬跟上。

　　杜易扬按住黎蜜斯跃跃欲试的肩膀，安抚道：“蜜斯，别怕，我相信真相会大白的，你先好好休息。”

　　狂风骤雨已然来临，然而杜易扬依旧不改以往，依然温柔地安抚女友。

　　他似乎想用那份风轻云淡告诉黎蜜斯，一切都还好，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也只是下个楼，出门一趟而已。仿佛只是倒个垃圾的时间，很快，他就会回到她的身边，拥抱着她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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